❂作者：君箋雅侃紅樓

✪插圖：孫溫《繪全本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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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最善于伏筆和影射，不但“草蛇灰線伏線千裏”，“晴爲黛影，襲爲钗副”，更有很多象征性的隱喻作用更大。

比如“蓮”通憐，與“蓮”有關的紅樓女兒，結局多悲。

比如“杏”通幸，與梅、桃一樣，領到了好結局的幸運券。

類似伏筆還有很多，像佛手、香橼、梨等。不過要說最特殊和最常見的，卻是“鹿”，前後幾場“鹿”的出現都至關重要。

❈我是君箋雅侃紅樓，爲您講述《紅樓夢》裏的那些事兒

與“鹿”有關的情節，原文主要有三條。

第二十六回，賈寶玉在“五鬼魇魔法”病後，第一次出門看見賈蘭在射鹿。

第三十七回，林黛玉因賈探春自號“蕉下客”，引出“蕉葉覆鹿”的典故。

第四十九回，因有鹿肉，賈寶玉和史湘雲弄了塊在蘆雪廣（注：讀yǎn）烤著吃，引來衆人分食。

這三個與“鹿”有關的情節，其中“蕉葉覆鹿”的典故是賈探春自己之谶。預示她出身富貴，在虛實之間實現自我未來的伏筆。

［分骨肉］是探春人生分水嶺，也是悲喜變幻的分界線。含悲遠嫁後的結局，是“日邊紅杏倚雲栽”，注定她嫁帝王，生王子，爲太後，福壽數十年的榮耀人生。

她在賈府的富貴，是虛假。

“蕉葉覆鹿”就是探春的富貴隱喻。

探春庶出就是薄命，遠嫁無法給予賈家未來。真正對賈家有影響的是另外兩個“鹿”：“賈蘭射鹿”和“大觀園分鹿”。

先說大觀園蘆雪廣聯詩時的烤鹿肉事件，代表的是賈府當時的困境和敗落的原因。

事情起因是當日賈府有鹿肉，賈母親自告訴賈寶玉衆人，可見鹿肉于賈府也不常見。

賈寶玉和史湘雲是湊在一起總要淘氣，兩人商量著便管鳳姐要了一塊拿去蘆雪廣，又吩咐人拿了“鐵爐、鐵叉、鐵絲蒙”等物，就著火爐烤吃起來，引得衆人過來大快朵頤，便是“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第四十九回）鳳姐打發了平兒來回複不能來，爲發放年例正忙。湘雲見了平兒，哪裏肯放。平兒也是個好頑的，素日跟著鳳姐兒無所不至，見如此有趣，樂得頑笑，因而褪去手上的镯子，三個圍著火爐兒，便要先燒三塊吃……探春笑道：“你聞聞，香氣這裏都聞見了，我也吃去。”說著，也找了他們來。李纨也隨來說：“客已齊了，你們還吃不夠？”湘雲一面吃，一面說道：“我吃這個方愛吃酒，吃了酒才有詩。若不是這鹿肉，今兒斷不能作詩。”說著，只見寶琴披著凫靥裘站在那裏笑。湘雲笑道：“傻子，過來嘗嘗。”寶琴笑說：“怪髒的。”寶钗道：“你嘗嘗去，好吃的。你林姐姐弱，吃了不消化，不然他也愛吃。”寶琴聽了，便過去吃了一塊，果然好吃，便也吃起來。一時鳳姐兒打發小丫頭來叫平兒。平兒說：“史姑娘拉著我呢，你先走罷。”小丫頭去了。一時只見鳳姐也披了鬥篷走來，笑道：“吃這樣好東西，也不告訴我！”說著也湊著一處吃起來。”

要說“烤鹿肉”之前，須知古人思想中的“鹿”不只是鹿。

何爲“鹿”？《說文》：山獸也。

傳統文化中的“鹿”具備另一層含義：權力與富貴。也就是“蕉葉覆鹿”中的“鹿”所隱喻的意思。

《史記·淮陰侯列傳》：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鹿”代表了政權、天下、爵位和富貴。

所謂割鹿刀、逐鹿天下，福祿（鹿）壽等。

賈史王薛四大家族，“鹿”代表的是他們的爵位、官位和富貴。

蘆雪廣這次烤鹿肉非常值得一說，原因就在于吃鹿肉的那些人。

一，賈寶玉和賈探春，代表賈家榮國府二房。

二，王熙鳳和平兒，代表賈家榮國府嫡長房。

三，史湘雲代表史家。

四，薛寶琴代表薛家。

五，看似沒有王家，實際賈寶玉、王熙鳳和平兒，甚至薛寶琴影射的薛寶钗，都是王家人。

此時榮國府兩房都在王夫人和王熙鳳手中，近半的人都是王家人，他們分吃這塊鹿肉就代表王家在蠶食。

這塊鹿肉出于榮國府，便代表榮國府的富貴和爵祿。

榮國府兩房分食，四大家族聚在一起分食，便是賈府當時衰落的現狀。

至于其他人：李嬸娘和李纨代表的李家人，林黛玉和邢岫煙代表的親戚們並沒有吃，側面反映出賈府的危機，陷入的是四大家族瓜分“鹿肉”富貴。

所謂“四大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可信，對外他們固然同氣連枝，對內也是互相傾軋。

甯榮二公和賈府二代時勢力最大，四大家族內部的利益大部分都被賈府持有，其他三家瓜分剩余。

如今第三代不得已放權，改由扶植王子騰做繼承人，賈府對四大家族的掌控變弱。便成了衆人眼中的肥肉。

當時，最先敗亡的薛家已經如被生吞活剝的“螃蟹”被分食殆盡，剩下則是王家附庸。

賈府便淪爲又一個薛家，成爲四家瓜分的“鹿肉”，也導致賈府的日漸敗落。

榮國府的衰敗，就體現在這些吃鹿肉的人身上。

首先，榮國府兩房“分食鹿肉”，出現在王夫人嫁給賈政後，“搶了”原本屬于賈赦的世襲爵産，成爲榮國府第三代當家人，導致榮國府分裂，是第一次致命“分鹿”。

其次，史家和薛家只有兩個女兒在吃，說明他們不過“適逢其會”，瓜分有限。

最後，王家先嫁王夫人，造成榮國府第三代世襲分裂，兩房分治分去一大半的利益。又嫁王熙鳳，將榮國府兩房徹底換成王家女兒執掌，未來再嫁薛寶钗，榮國府子孫便全是王家血脈後代，被“母蝗蟲”逐步吞噬。

追根溯源，榮國府這塊“鹿肉”實際早被王家觊觎並瓜分。只看蘆雪廣這次烤鹿肉，就分得特別清楚。

烤鹿肉瓜分的是榮國府。一如吃螃蟹吞噬的是薛家，全是“賈史王薛”這些人在吃，代表內部瓦解傾軋眼中。

作者借這塊“鹿肉”行巧妙的隱筆。甯榮二公的賈家注定要敗在這一代。“富貴不過三代”，最終被分食殆盡。

那麽，賈家被“分鹿”終結，是不是就徹底完了？

答案肯定是否定！賈府這種底蘊深厚的豪門貴族，掌握的資源和人脈不尋常，只要有人就還有再崛起機會。

只是這個機會不在第四代的賈寶玉、賈環等人手裏，而在第五代的賈蘭和賈菌等人手中。

賈府要經曆“破”，再經過一次“女娲補天”，才又再崛起，實現興亡往複的曆史規律。

關于賈府的興，應在賈蘭射鹿之上。

（第二十六回）寶玉無精打采的，只得依他。晃出了房門，在回廊上調弄了一回雀兒；出至院外，順著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魚。只見那邊山坡上兩只小鹿箭也似的跑來，寶玉不解其意，正自納悶，只見賈蘭在後面拿著一張小弓追了下來。一見寶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裏呢，我只當出門去了。”寶玉道：“你又淘氣了。好好的射他作什麽？”賈蘭笑道：“這會子不念書，閑著作什麽？所以演習演習騎射。”寶玉道：“把牙栽了，那時才不演呢。”

賈寶玉被五鬼魇魔法，康複後出門就見到賈蘭拿著小弓在追鹿。

寶玉以爲他淘氣，誰知賈蘭是趁著不上學在演習騎射。

騎射爲科舉六藝之一，每個科舉的仕子都要學習和考試。

賈蘭讀書和練習騎射，都是在爲未來的人生發展而准備。

反觀賈寶玉，生個病就好幾個月賴在家中與丫頭們胡鬧，還是襲人看不下去攆他出門去散一散。

他才幾歲年紀，就還要拄著拐杖如蹒跚老者，又豈能是家族希望。

反觀賈蘭漫山遍野的追著鹿跑，才是少年人應有的樣貌。

甯榮二公軍功起家，賈寶玉拉不得弓，如何作爲榮國府第四代繼承人的擔當？與賈蘭相比孰優孰劣也就一目了然了。

最關鍵的還是賈蘭射的，不是隨便什麽動物，而是“鹿”。

鹿作爲權力、富貴和爵位的象征，賈府的“鹿”已經沒有賈蘭的份。他唯有自己爭取他的“鹿”。

射鹿者，攝祿也。

賈蘭射鹿，便預示他將再次爲賈府獲得權力和榮耀，一如當初的甯榮二公。

賈寶玉看著賈蘭射鹿不以爲然，注定他于國于家無益。

李纨判詞圖畫，一盆茂蘭，足見賈蘭日後之盛。

判詞“到頭誰似一盆蘭”，盡管賈蘭沒了父親，又失去繼承順序，到頭來那些曾經赫赫者，卻誰也比不得他的成就。

賈蘭爵祿高登，也給了母親李纨［晚韶華］。母子互相成就。

李纨的［晚韶華］不只是得到诰命那麽簡單。而是像林逋總《山園小梅》讓梅花傳誦千古一樣，李纨的經曆，也被歌頌和推崇爲母親的典範，受到孟母三遷、嶽母刺字一樣的頌揚。

綜上，曹雪芹借蘆雪廣烤鹿肉，寫賈家之敗。又借賈蘭射鹿，寫賈家複興。循環往複的興亡，才是曆史的規律。

✍以上觀點根據《紅樓夢》80回前故事線索整理、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