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奧萊特·諾齊埃爾,穿裙子的怪物還是“諸神黃昏”的女神?

燊燊坔坔 2024-04-04 22:29:42

1934年10月,一位年輕的女郎坐在巴黎司法宮中的長凳上。

她穿著一件黑色的帶著毛領的呢子大衣,將尖削的下巴藏在衣領中。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貝雷帽,只露出眼睛附近的肌膚,蒼白無比。

她的眼睛不大,無機質般呈現灰藍色。鼻子倒是不小,尤其是鼻頭,垂墜著一坨軟肉。嘴角往下撇,顯出無所謂的態度來。

司法宮中走廊巨大,人流如織,但沒人靠近這個女郎身邊,仿佛她是奪命的病毒,恨不得將這塊地方抽成真空。

女郎擡起眼睛看向虛空,她在等待最後的審判。

011933年8月21日

“梅爾先生,梅爾先生,求求您,開門啊!”

那是一個悶熱的夏夜,馬達加斯加街9號老房子中忽然響起了年輕女孩兒尖銳的呼喊聲。

梅爾先生在太太的抱怨聲中從床上爬起來,搖搖擺擺穿上晨衣。梅爾太太嘟嘟囔囔,滿心不情願,卻被尖叫聲迫著跟在梅爾先生的身後朝門口進發。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

一打開門,梅爾先生就被一個個子高挑,身材豐滿的女孩撲了滿懷。

他尴尬地張開手,回頭看了妻子一眼。梅爾夫人的面沉如水,呼吸聲粗重了許多。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兒?”梅爾先生盡量柔聲問道。

懷中的女孩子微微擡起頭,這是隔壁諾齊埃爾家的維奧萊特小姐,她面色雪白,眼中含著淚水:“爸爸媽媽死了,家裏都是瓦斯的味道。”

梅爾先生嚇了一跳,下意識向對門望去。諾齊埃爾家的門虛掩著,裏面黑魆魆的,像是藏著一只吃人的野獸。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的漫畫

此時這座老房子仿佛在喧囂聲中醒了過來,其他住戶打開門探出頭,細碎的說話聲音響起。這本就是一座老房子,每一套公寓都狹小又逼仄,但凡有人在樓道裏鬧出一點大動靜,其他住戶都聽得清清楚楚。

梅爾先生輕輕推開懷裏的維奧萊特,推開了諾齊埃爾家的門。一股濃重的瓦斯味兒撲面而來。梅爾先生用手帕掩住口鼻,走進廚房,關掉了廚房的瓦斯,然後打開了窗戶。梅爾先生覺得這裏味道奇怪極了,他不怎麽想多停留,只是借著昏暗的燈光向內看了一眼,地板上似乎躺著一個人。

走出來,就聽到外面維奧萊特小姐嗚嗚咽咽地對鄰居訴說:“我剛到家,一開門就聞到瓦斯味兒……跑進公寓看到爸爸躺在臥室地板上,媽媽躺在床上,我搖了搖他們,他們都不動彈……”

諾齊埃爾夫婦

梅爾先生等門房來了後又進去一趟,他們在地板上發現了讓·巴普蒂斯特·諾齊埃爾先生的屍體,他面色鐵青,手抓著床腿,好像想借力站起來。而他瘦弱的妻子傑曼·諾齊埃爾太太則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似乎平靜地死去了。

有人叫了救護車,警察和救援人員差不多時間來到。維奧萊特小姐將剛才所說的內容又跟警察說了一遍,含混地說道:“我也不知道爲什麽他們要自殺,最近我沒怎麽住家裏……”

見警察問得差不多了,一位和善的鄰居太太扶走了渾身顫抖的維奧萊特:“可憐的孩子,我家裏有熱水。”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

救護人員擡走了諾齊埃爾先生的屍體,當他們檢查諾齊埃爾太太的時候卻發現,這個女人還有微弱的呼吸。

“這個女人還活著!送她去醫院,快!”

諾齊埃爾太太被送到了最近的聖安東尼醫院搶救,馬達加斯加街的鄰裏們都在討論這對“體面”的中年夫婦爲什麽選擇自殺的時候,誰都沒發現,維奧萊特沒有去醫院,也沒有留在家中,而是消失在夜色裏。

021915年1月11日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出生于盧瓦爾河畔的紐維。

維奧萊特的父親讓·巴普蒂斯特·諾齊埃爾是一名鐵路司機,母親傑曼則是一名機械師。

隨著第二次工業革命的到來,一部分女性有機會脫掉繁複的裙裝走向工作崗位。而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更令大批家庭婦女變成“職業女性”。當男人在戰爭一線拼殺的時候,女人們則在後方頂替男人先前的工作崗位,賺錢維持家庭生計。

年幼的維奧萊特·諾齊埃爾

傑曼就是這樣的情形下當上了機械師,讓·巴普蒂斯特則在戰爭中承擔運輸任務,兩人在戰爭期間抽空生下獨女維奧萊特•諾齊埃爾。

一戰結束後,諾齊埃爾先生回到巴黎,將家搬到了裏昂火車站附近的第12區馬達加斯加街9號。諾齊埃爾太太則回歸家庭,有時間的話做點縫紉工作補貼家用。

諾齊埃爾夫婦是12區有名的模範夫婦,丈夫有份穩定的工作,妻子傑曼則溫柔可親,唯一讓鄰裏覺得有些遺憾的是,兩人只有一個獨生女維奧萊特。

年輕的維奧萊特·諾齊埃爾

大家都覺得維奧萊特是個“好孩子”。她長相並不十分出挑,說起話來溫溫柔柔,笑起來的時候唇角還有一個小小的梨渦。作爲一個成績優秀的學生,維奧萊特從索菲·日爾曼學校畢業,然後進入伏爾泰和芬乃倫中學就讀。

有些碎嘴的鄰人背地裏談起諾齊埃爾家的事兒,都覺得他們讓女孩兒讀太多書。“女孩子認識幾個字就行了,最重要的還是找個有錢的丈夫。”

諾齊埃爾夫婦並不這樣認爲,維奧萊特是他們的驕傲,他們跨越階級的希望。但從她進入高中開始,一切都變了,維奧萊特的成績開始下降,鄰居們經常聽到諾齊埃爾家傳出吵鬧的聲音。

傑曼·諾齊埃爾

鄰居發現,維奧萊特小姐開始經常不回家。有人多嘴向諾齊埃爾夫人問詢,女人尴尬的道:“她住在朋友家,離學校更近一些。”

瘦弱的女人誠懇地看著鄰居,背地裏卻擦了一把眼淚。

031933年8月28日

諾齊埃爾夫人在醫院中搶救的時候,維奧萊特卻不知所蹤,巴黎警察局局長莫澤爾有些奇怪。

父親身亡,母親躺在醫院生死不明,女兒卻不在身邊守候,多少都有些不合情理。

還有另一件事兒令莫澤爾百思不得其解:警察們搜查了諾齊埃爾家,發現盤子和剩菜依然擺放在餐桌上,那是爲三個人准備的晚餐,還配有酒杯。如果說夫妻二人決心自殺,爲什麽會邀請第三個人共進晚餐,第三個人又是誰呢?

讓·巴普蒂斯特·諾齊埃爾

第二天早上,一份來自醫院的報告讓這樁案件有了新的進展。根據聖安東尼醫院醫生的檢測報告,諾齊埃爾夫人依然處于危險期,但並不是因爲吸入過量的瓦斯,而是服用了致命劑量的維羅納,也就是安眠藥巴比妥。根據醫生的檢查,她根本沒有吸入多少瓦斯,因爲安眠藥的作用,她早早就陷入了昏睡,顯然根本不可能自行打開煤氣。

莫澤爾將案件提交給了當地法官,法官立刻簽署了文件,讓法醫對諾齊埃爾先生的屍體進行解剖。果然,男人也死于維羅納,並非煤氣中毒。

自殺?不,這是一樁謀殺案。

巴黎第12區馬達加斯加街9號

當地著名神探紀堯姆被抽調過來破案。紀堯姆迫切想與維奧萊特聊一聊,卻始終找不到少女的身影。探員帶著人一寸一寸地檢查了這間公寓,這是一個狹窄地令人感覺窒息的地方。只有兩個房間,諾齊埃爾夫婦床旁邊擺放著餐桌,維奧萊特的房中除了一張床,轉身都很艱難。牆壁薄得像一張紙,在這邊輕輕扣一下,隔壁會發出哐哐的聲音。廚房和廁所就更加誇張了,就像硬生生從本來的房間中隔出來一塊。尤其是廁所,沒有門,坐在客廳可以直接看到小便池……

紀堯姆覺得有些不舒服,勉強排除腦中的不適繼續翻找,他們在兩個酒杯中找到了維羅納的痕迹。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的家

然後,警察又在廚房的廢紙簍中找到一張便簽條,上面寫著:

給諾齊埃爾夫婦:

請記得服用隨信附上的藥粉。

多倫醫生

紀堯姆在梳妝台的抽屜裏發現了一些寫給維奧萊特的情書,是一個叫路易斯·皮埃爾的人寫的,有地址,紀堯姆打算稍後去拜訪。

他先去拜訪了多倫醫生,這是一位非常受人尊敬的老醫生。老醫生看了一下便條就道:“這是僞造的,我從來沒有寫過。”然後又皺著眉頭:“我從來沒有給諾齊埃爾夫婦開過藥,倒是一直在給維奧萊特治療貧血。”

從醫生家出來,紀堯姆去找了路易斯·皮埃爾。他不在家,但警探從看門人和鄰居那裏得知皮埃爾是個年輕的法律系學生,家境富裕,喜歡藝術,私生活放蕩不羁。

鄰居道:“最近皮埃爾好像交了一個新的女朋友,一個叫維奧萊特的高個子女孩兒。”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漫畫

紀堯姆的人走訪了附近的咖啡館、餐廳、舞廳,問了無數的人,終于找到了一個名叫瑪德琳·德比澤的金發女孩。女孩兒說她是維奧萊特最親密的朋友,卻說不出她的朋友此刻在哪裏。但她很堅定地告訴紀堯姆,案發那天他們在一起玩到很晚,如果需要作證,她能拉出10多個人證明。但很快就提供給偵探們另一個消息:諾齊埃爾夫婦受害的前一天晚上,維奧萊特很早就回了家。瑪德琳道:”維奧萊特說她想回家去她父母那裏過夜,離開聚會,她就回家了。

紀堯姆的心中有些懷疑,他帶著警察又回到馬達加斯加街9號,從鄰居口中得到了一些新信息。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事件的報道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道:“維奧萊特小的時候成績非常好,她的父母總是在我們面前誇耀。”說到這裏,老婦人停了一下,舔了舔嘴唇,似乎對接下來的話有些不好意思:“她的父母似乎無法控制她……我的意思是說維奧萊特在學校總是惹麻煩,從十二三歲起,她就和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在一起。”看著警探們認真的神情,老婦人忍不住替女孩子辯解了一句:”或許是她突然受到男生們的歡迎時被沖昏了頭腦。“

還有鄰居說他們總是聽到維奧萊特與諾齊埃爾夫婦爭吵,“我有過自己生活的權利!”鄰居太太模仿女孩兒高亢的嗓音道。”她離開家很多次,但最後總是會回來,尋求父母的幫助。“鄰居太太總結道。

紀堯姆心中影影綽綽得到危險的結論時,對門的梅爾先生提供了幾條更可怕的信息。這已經不是諾齊埃爾家第一次發生可疑事件了,兩個月前,老諾齊埃爾差點被泄漏的瓦斯毒死;還有一次,他們臥室的窗簾神秘著火;另有一次,諾齊埃爾夫婦吃完飯後感到腹部劇痛,打電話給醫生……

最後,對諾齊埃爾先生的財産調查令紀堯姆認定了維奧萊特的嫌疑。諾齊埃爾銀行裏有大約180,000法郎,如果父母雙亡,這筆錢將歸維奧萊特所有。

041933年8月29日

紀堯姆四處尋找維奧萊特,但始終尋不到少女的蹤迹。他想跟女孩子談談,哪怕從女孩口中得知只言片語都好。但很快,他就無需再費心得到女孩兒的口供,第二天早上,醫院傳來消息,諾齊埃爾夫人已經從昏迷中醒過來,並且指控女兒維奧萊特下毒。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案件的報道

得知丈夫的死訊時,還不能開口的諾齊埃爾夫人滿眼淚水。等到她能說話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指責維奧萊特毒害了他們:“她說那是多倫醫生給我們開的頭痛藥粉……讓我們混在水中全部喝下……”

在諾齊埃爾夫人支離破碎的陳述下,紀堯姆理清了案件的全部。

案件發生在8月20號,而不是衆人認爲的21號。那天維奧萊特與父母共進晚餐,然後勸他們服下“頭痛藥粉”,在諾齊埃爾先生死亡之前,他們昏迷了很久。

“那個女孩有魔鬼的狡猾!”紀堯姆有些齒冷,“頭天晚上,她給父母下了藥,讓他們自生自滅。然後,拿到了不在場證據的第二天午夜,她回到家,打開了瓦斯,讓這一切看起來像是剛剛發生。”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案件的報道

諾齊埃爾夫人身體好轉一些後,又講述出更多更可怕的細節。比如他們夫妻服下藥粉後非常不舒服,維奧萊特說會去找醫生。一會兒後她回來,把另一種液體灌進他們的嘴裏,現在看來,這種液體一定含有更多的維羅納……

諾齊埃爾夫人還證實家中少了4,000法郎,很顯然,維奧萊特拿走了這筆錢。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被捕的報道

警察們全力追蹤,維奧萊特很快落入法網,被捕後,她很快就承認了一切罪行。于是,這樁新聞仿佛在巴黎市中心投下一顆炸彈,將所有法國人的目光都吸引到這件事兒中來。

人們唾沫橫飛地討論這樁駭人聽聞的殺父案,仿佛將正在發生的經濟危機抛在了腦後。

德國國會大廈縱火案

這一年阿道夫·希特勒剛剛當選德國總理,德國國會大廈失火,德意志戰車即將在歐洲大陸肆虐。

051934年9月

爲什麽這個可怕的、邪惡的、可悲的故事刺激到法國人的神經?

這是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法國,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硝煙還未散盡,男丁大量陣亡,女人們頂了上來,抛棄大的、不方便活動的衣擺,走進工廠,男人的活兒做起來,回家還要照顧一群不知事的孩童。

女工們

一群從“鄉野”來的“移民”,蜂擁至大城市。他們受過一定的教育,有穩定的工作,吃苦耐勞,卻同時省吃儉用,希望能在大城市裏打下一片天地。

他們大多數人與諾齊埃爾夫婦一樣,租住在一間小小的公寓裏,孩子不多,努力給孩子更好的教育,希望有一天他們能夠跨越階層,在這個城市裏出人頭地。

20世紀30年代席卷歐洲的經濟危機

對于大部分報紙讀者來說,諾齊埃爾夫婦就是他們中的一員,將所有心血都奉獻給下一代,卻在親生女兒身上遭受失敗。他們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希望能夠在巴黎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希望下一代可以成爲中産……不曾作惡爲何會落得如此下場?

許多人寫信給法庭,要求將維奧萊特挂在絞刑架上絞死。報刊雜志長篇累牍地進行報道,給她取了很多綽號:穿裙子的怪物、黑天使、冰心洋娃娃。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

公衆的情緒是如此激烈,以至于一群暴徒試圖沖擊Petite-Roquette監獄,維奧萊特不得不在嚴密的看守下被轉移。

法國警方的工作效率不高,用了一年多時間才將整個案件整理完畢,用謀殺罪將維奧萊特送上塞納法庭。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案件的報道

開始的時候,情況一邊倒,公訴人講述了一個墮落女孩兒的故事。她在學校裏認識了不三不四的同學,然後開始晚歸,不回家,與男生們鬼混。她從家裏騙錢花在男朋友路易斯·皮埃爾身上,還在舞廳當起了脫衣舞娘。最後,在貪婪的驅使下,這個女孩兒對自己的父母舉起屠刀……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在法庭上

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絞死她!絞死這個可怕的女人。”然後法庭中響起了一片嗡嗡聲。每個人都用冷冽的眼光盯著被告席上的女孩兒,然後將頭轉向法官,好似在說:“您還在等什麽,趕緊宣判她的死刑。”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在法庭上

維奧萊特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她的眼神中透著厭倦,慢慢開口:“我在狹窄的房間裏度過了整個童年。家裏只有兩間臥室,浴室沒有門,很多次,我都看到父親在廁所裏小便……“維奧萊特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眼睛也空洞地望著遠方。“小時候不覺得有什麽問題,當我開始發育的時候,每一次在窄小的沒有門的浴室裏洗澡,每一次看到父親毫不顧忌地在我面前小便,半夜聽到他們在隔壁做/愛,我覺得惡心。“

維奧萊特繼續道:“父親對我的態度不太正常,13歲那年,他強迫了我。”說到這裏,19歲的少女聲音開始發抖:“在那之後,還有很多次……”

維奧萊特拿出一塊破布:“這是我父親同我發生關系時爲避/孕准備的,平時,這塊布鋪陳在他們歡/愛的現場。”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在法庭上

她講述的故事是如此荒誕,如此可怕,解釋了爲何殺父,仿佛一股洪流沖擊每一個在場旁聽的之人的心靈。亂倫這兩個字令在座每一個人都羞于啓齒,rape、Incest這等詞語在當時是完全禁忌的話題,就算是一心博取頭條的新聞界也避免使用這些詞語。

所有的人突然失去了聲音,直到法官的重錘敲下:“休庭。”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在法院的走廊中

法國政府抓住機會,將這樁犯罪事件變成了社會事件,各種各樣的信息鋪天蓋地而來,在左右兩黨的對抗下,這個案件很快就脫離了司法範疇,成爲一樁政治事件。

右翼覺得,這是一個攻擊“頹廢的一代”的機會。他們跳起來譴責那些一戰中或者戰後出生的青年,覺得這些年輕人已經失去了傳統的道德觀。他們頹廢、墮落、挑戰社會秩序,動搖家庭和社會基礎。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案件的報道

他們大聲呼喊:“那個人(維奧萊特)是個‘穿襯裙的怪物’!她放蕩又無恥,一直在撒謊,侮辱自己的父親,也侮辱了一位紳士的品格。根本就沒有什麽‘亂倫’之事發生。”

左派則不同,他們認爲維奧萊特是父權制的受害者。殘忍的、權威的父親,將自己畸形的感情強加在親生女兒身上,女孩兒的墮落是反抗的象征,女孩兒弑父是被逼到癫狂的結果。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

他們大聲疾呼:“爲什麽要將亂/倫視作男性社會的禁忌?如果亂倫真的發生在這個女孩身上,那麽這個不幸的女人不應該得到憐憫嗎?”

還有一部分人則另有觀點:他們抨擊諾齊埃爾家是一個越界的家庭。諾齊埃爾夫婦送女兒上不匹配他們階級的學校,一般這種收入的家庭都供養孩子讀完中學,然後敦促他們盡快參加工作,以減輕家庭經濟壓力。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兒沒有管束在外讀書,她的墮落難道不是諾齊埃爾夫婦自找的麽?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案件的報道

對孩子要求過高的父母與對父母索取太多的孩子,他們爲自己的野心買單。

維奧萊特案件成功地將法國人的注意力從隔壁德國發生的那些可怕事件中轉移開來。在紐倫堡集會期間,左翼日報憤怒地刊登了一幅漫畫,漫畫中一名納粹軍官向希特勒揮舞著一份報紙,上面寫著:那個維奧萊特!都是爲了她!

1934年10月13日

媒體、政治黨派與公衆吵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司法程序勉強撐著往前走。女兒對已故丈夫的“性侵犯”的指控,母親傑曼表示不信,她嘶吼著:“我不接受,我要爲已故丈夫的名譽抗爭到底!”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的母親在法庭上

控方律師表示,這個女孩兒撒謊成性,她與一些道德有瑕疵的人混在一起。而她善良的父母被愛蒙蔽了雙眼,給了她太多自由。卻沒想到,他們會喪命在親生女兒手中,甚至死後的名譽都被汙蔑。

辯方則有不同的看法:社會告訴女人們,她們應該服從,應該在長大之後成爲一個好妻子,好母親。對于生活加諸在身上的種種波折,都應該坦然承受。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在法庭上

但事情本不該是這樣的,維奧萊特只是反抗了,她需要快樂的生活,想要離開那個逼仄的家庭,當她痛苦的無法承受的時候,她殺死了那個給予她最多痛苦的人……

與控辯雙方一樣,社會上也爲如何處理維奧萊特吵成一鍋粥,法庭接到過無數封來信,或是要求嚴懲,或是要求寬縱,其中幾封最不尋常的信來自那些父系亂倫受害者。她們懇求法官相信維奧萊特,並在信中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在法庭上

然而,無論外界是如何吵嚷,1934年10月13日,最終審判來臨。

諾齊埃爾夫人出庭,在終審的時候爲她“不正常”的女兒懇求寬恕。但陪審團只用了幾分鍾就判定維奧萊特有罪,法官派爾宣布:“判處死刑,無任何減刑情節。”

從1887年後,再也沒有法國女人死在斷頭台上,故而總統勒布朗在聖誕節將維奧萊特·諾齊埃爾的判決減刑爲終身監禁。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被捕

接下來,戰爭的陰雲高高懸挂在歐洲上空。激進的右翼們歡呼雀躍,但隨著德意志軍隊的入侵,他們再也無法擡起曾經高昂著的頭顱。左派順勢而起,高舉人權主義大旗,戰爭中已經死去了那麽多人,應該給那些罪責不明或仍有疑點的人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各種原因交織下,1945年8月29日,維奧萊特被假釋。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案件的報道

1963年,維奧萊特的律師甚至設法讓她恢複了所有權利,維奧萊特結了婚,在天主面前忏悔過錯,並成爲一名堅定的天主教徒。她融入社會,結婚,丈夫早逝,留下5個孩子。然後與母親一起經營一家酒店,並于1966年死于骨癌。

一個女兒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如果一切這麽簡單直白的結束,司法歸司法,那麽事情簡單明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但事情往往並不會就此結束。包青天中的《鍘美案》,罪犯者因爲身份地位而使整個故事變得跌宕起伏。而維奧萊特殺人案則是因爲變成了社會事件,一切就向著詭異的方向前進。

右翼分子努力證明維奧萊特是個不檢點的姑娘,她心狠手辣,應該立刻將她推上斷頭台,讓雪亮的閘刀斬斷這個罪惡女人的頭顱。

而左派詩人保爾·艾呂雅在一本詩集和藝術品中寫道:“維奧萊特夢想著解開/並解開/可怕的毒蛇血脈之結。”她被塑造成了一個文化偶像,一個女權神話,一個上演“諸神黃昏”的女神……

多麽可悲的開端,多麽荒誕的結局。

如果維奧萊特的父親真的犯下了惡行,他應該被殺死嗎?

爲什麽維奧萊特在殺死父親的同時要對母親痛下殺手,在不倫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她做了什麽?

維奧萊特是真的是一個用極端的方式殺死了父親,抱著必死的決心去擺脫傳統生活的反抗者嗎?

那麽,在引起渲染大波後,只蹲了幾年大牢就重回社會。她結婚生子,就像是傳統女性一樣操持家務,撫養孩子,最後自然死去,回歸到一個平常女人的平凡人生又算什麽呢?

種種謎團籠罩在這個女孩兒身上,人們因爲自己的角度和經曆對案件有著截然相反的看法,而社會的變革,思潮的湧動也左右了一個人的人生。

當曆史和人物都變成被人任意打扮的小姑娘時,我們又能看到幾分真實?

罪行與時局、人心交織在一起後,彌漫成混沌的灰色。應當像包拯那樣堅持正義和真相,還是抱著:算了,他/她也是其情可憫,法律是死的,法外也有情?

文字冷冰冰列在白紙上,人心卻多變又莫測,按照冰冷的文字還是莫測的人心?善于應勢利導,隨機應變才是人類最可怕也最迷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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