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1月，四川綿陽縣公安局，一名20歲左右的女子來報案。

這名女子穿著普通，但看起來格外白淨。她舉止斯斯文文，說話也很有教養，接待的女警見她有些緊張，將她帶進了女警的休息室。

其實最近公安局受理了不少女子被父母強迫結婚、被丈夫毒打等案件，年輕的女警小汪已經很熟悉這一套流程，安撫了這名女子的情緒之後，給她倒了一杯水，拿起筆記本准備記錄。

這名女子說話也很簡單：“我姓蘇，叫蘇美娟，我是來報案的，我們全家昨天都被殺了！好多血，好多血！”

小汪聽了吃了一驚，讓蘇美娟趕緊留下家庭地址，蘇美娟說了一個在三台縣西塔鎮的地址。這就讓小汪十分驚詫了。

三台縣距離公安局有五、六十公裏遠，三台縣也有派出所，這姑娘家裏出了這麽大的血案，怎麽獨自一個人走這麽遠來縣公安局報案呢？

小汪先安撫住蘇美娟的情緒，出門趕緊找了一位打掃衛生的阿姨陪著她，小汪則趕緊去找了刑偵隊隊長劉著，彙報了情況。

劉著當下正在和幾名刑警開會，其中一名老刑警朱躍明是留用的國民黨舊警察，因爲身份原因，平時少言寡語。

此時，卻小心翼翼對劉著道：“劉隊長，這個姑娘其實經常來，她精神方面有點問題。”

劉隊長詫異道：“滅門案是她的臆想嗎？”

老朱回答：“並不是，這蘇家，真的經曆了一場滅頂的大禍。”

老朱對蘇家的案子了解並不詳細，他只大概說了這家人在1946年秋被人滅口，死者包括了蘇美娟的外公外婆，還有父母。

蘇美娟當時在三台縣女子中學上學，也算是僥幸，當天學校在搞表演活動，蘇美娟住在了學校裏面，逃過一劫。

劉隊長問：“凶手抓到了嗎？”

老朱歎息：“抓是抓到了，只不過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被人送來抵罪的。這凶手落網不過用了四、五天，到底是個什麽底細都沒人知道，槍斃那天不少人去圍觀，裏三層外三層，都見他尿了褲子，臨死還在喊著冤枉……”

衆人面面相觑，劉隊長一臉肅穆：“舊社會冤假錯案不少，看來這蘇美娟是知道一些什麽的，所以才來報案。”

老朱歎息：“這個案子已經結了，上頭也下了命令不必再查。蘇美娟每年秋冬，精神病就會發作，每年都會來警署報案。我們都已經習以爲常，每次都是喊她家人來接就行。”

劉隊長：“她還有什麽家人？現在是誰在照顧？”

老朱：“蘇美娟的父親蘇崇樸是個孤兒，蘇崇樸夫婦只有蘇美娟一個女兒。自從案發後，蘇美娟一直住在舅舅黃幹才家中。”

劉隊長：“黃家對她可好？”

老朱：“好得很，一直當作親生女兒撫養。”

劉隊長不以爲然，思索片刻，對經驗豐富的刑警黃旭道：“小黃，你和老朱送蘇美娟回去，注意一下黃家的情況。”

老朱看了看劉隊長，欲言又止，兩人出門後，老朱小聲問韓旭：“難道劉隊長覺得黃家有問題？”

韓旭點了點頭：“蘇美娟有精神疾病，黃家收養了她，那就順理成章可以接手蘇家的財産，黃幹才是很有嫌疑的。”

老朱和黃幹才夫婦接觸過幾次，對蘇美娟確實很好，而且蘇美娟吃穿用度和窮人家的姑娘相比好很多，不像是被虐待的樣子。

不過，老朱現在謹言慎行，知道劉隊長和韓旭是一定要查下去的，那就陪她們走一趟就是。

此下距離蘇美娟來報案不過半小時，但蘇美娟似乎已經忘記自己來公安局的目的，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只說要回家去。

黃家離公安局並不遠，幾人步行20分鍾就能到達。

韓旭在工作時比較嚴肅冷峻，但在蘇美娟面前看起來卻是春風拂面，十分善談。

他詢問起蘇美娟在學校裏的趣事，見蘇美娟慢慢放下芥蒂，他笑著說：“我剛從江西調來不久，請問綿竹當地有什麽值得遊覽的景色，或者具有當地特色的小吃？”

韓旭其實是四川綿陽本地人，他的確在外參加革命好幾年，現在因爲母親年邁，組織將他調了回來，他這一問也是試探一下蘇美娟。

蘇美娟一聽，便滔滔不絕向韓旭介紹起來。

韓旭仔細一聽，她說的很多店鋪地址都是幾年前的了，說明蘇美娟的記憶的確是混亂的，在案發之後的痛苦記憶基本上已經被抹除了。

這一路聊著，三人就走到了黃家。

蘇美娟的舅母李卉和舅舅黃幹才正在家中爭吵著，黃幹責怪李卉把蘇美娟看丟了，兩人一邊說一邊換一身幹淨衣服，打算去公安局報案。

見兩名偵查員直接將人送了回來，黃幹才夫婦十分感激。

李卉很快就沏好了茶，黃幹才是認識老朱的，但沒見過韓旭。

老朱大概介紹了一下，他也是活絡得很，對黃幹才說：“上級吩咐我們徹查一些陳年舊案，正巧蘇美娟來了，所以希望你們能詳細說一下當年案發的過程。”

黃幹才和李卉面面相觑，一時間兩人都失了語。

李卉解釋不想刺激蘇美娟，帶著蘇美娟出門逛街去了，于是就由黃幹才獨自陳述了整個案子。

1946年10月5日，這天下著大雨，鄰居發現有血水往外面溢出，才發現了四個人的屍體。

喪事是黃幹才夫婦一手操辦的，親手送走了老父母，又送走了妹妹和妹夫，黃幹才幾乎一夜白頭。

黃幹才是個讀書人，原本在三台縣教書，李卉也出身讀書人家，現在黃幹才被安排在某小學教書。

黃幹才有一兒一女，兒子黃貴安和蘇美娟童年，女兒黃貴秀比蘇美娟小兩歲。黃貴安和蘇美娟是青梅竹馬，他成績優異，現在正在四川大學念書。

當時人們沒有表兄妹不得結婚的說法，黃貴安很堅持和蘇美娟結婚，一打聽到有好醫生就帶蘇美娟去看病。

雖然蘇美娟時好時壞，黃貴安都鐵了心和她在一起，對此，黃幹才夫婦並沒有阻止。

相比于兒子黃貴安，黃貴秀和蘇美娟的關系並不好。

按照黃幹才得說法，因爲蘇美娟精神狀態不好，黃幹才夫妻倆對她會多花點心思，這讓黃貴秀總覺得父母偏心，總是和父母對著幹。但黃貴秀自己也有分寸，再怎麽生氣也不會真的和蘇美娟起沖突，最多是對她比較冷漠而已。

如此一看，黃幹才夫婦對蘇美娟是真的不錯。

黃幹才隨後又說起了蘇家的那起案子。

妹夫蘇崇樸是個奇才，從小沒了爹娘，一個人去了上海闖蕩。

上海灘有個脾氣甚怪的滬菜大廚，無兒無女，一個徒弟不收，可就偏偏看中了蘇崇樸，80歲了將一輩子的好手藝傳授給了他。

戰亂年代，蘇崇樸有著一門廚子手藝，賺了不少錢。一次醉酒，蘇崇樸還說漏了嘴，說他曾潛伏到大漢奸的家中做飯，放毒毒死了倆漢奸。

蘇崇樸拍著胸脯，頗有些遺憾：“可惜了，那鬼子沒吃多少，讓他還活了過來。”

蘇崇樸酒醒之後，怎麽問都不再提這件事。黃幹才懷疑蘇崇樸就是因爲得罪了日本人，才賣掉了上海的館子，急匆匆趕回老家。

蘇崇樸1944年回到綿陽，到1946年被殺，這兩年都低調得很，閑在家中陪女兒寫字彈琴。

蘇家四口是被人用刀殺死的，凶手殺人手段很果斷，都是一兩刀斃命，可見一定不是個初犯。

韓旭插了一句：“你覺得被槍斃的凶手是真正的殺人凶手嗎？”

黃幹才：“我覺得不是。但案子已經發生這麽久了，去哪裏查一個不知何處、不知死活的凶手呢？”

韓旭不置可否：“蘇崇樸這麽有錢，他身後的遺産呢？”

黃幹才頓了頓，道：“待案發後，我們夫妻倆在蘇家牆內的暗格裏找到了一份可觀的財産，金條和銀錢都在一個小箱子裏，現在這個箱子還在，我們只取出了一點給蘇美娟看病。以後貴安和美娟結婚後，錢還是都會給他們的。”

韓旭點了點頭，算是了解了情況。

很顯然，黃幹才知道的也很有限，韓旭只能判斷出黃幹才夫婦對蘇美娟確實不錯。

韓旭和老朱兩人也不多逗留，趕緊回去和劉隊長彙報。

劉隊長聽後，只簡短對韓旭下了命令：“去查蘇崇樸說的那起毒殺漢奸案！”

韓旭點頭，喊了老朱就去找檔案事的同事聯系上海方面。

老朱嘴上不說，內心其實是很震撼。

黃幹才和他們對話的時候，連黃幹才自己都不相信案子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現在只有一個患有精神病的姑娘來報案，放在過去，誰回去辦這種幾年前的懸案呢？

可是這些人偏不信邪，好像有著用不完的時間和精力……

上海那邊沒過多久就發來了電報，內容很簡單“查無此人”。

這其實也在意料之中，蘇崇樸回來是避難的，肯定改了名字。但他此前叫什麽名字，沒有人能知道。

老朱對韓旭說：“蘇崇樸一個人是不可能完成這樣的事。”

老朱坦率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當時國民黨軍統局有鋤奸小組，會去組織暗殺一些影響比較惡劣的漢奸。抗戰勝利之後，蘇崇樸完全可以不用繼續隱姓埋名，他之所以這樣，肯定還有其他的原因。”

韓旭點點頭，老朱在過去就是個不起眼被排擠的小警察，韓旭對他沒有多少偏見，但他看得出來老朱自己有些放不開手腳，所以看到老朱如此積極辦案，他內心其實也非常欣慰。

見韓旭沒有提出什麽反對，老朱繼續道：“蘇家滅門的案子，當時鬧得很凶。我所在的警署距離很遠，也能聽得一二。說蘇崇樸因爲得罪了綿陽袍哥頭目左維義，所以被滅門，這傳聞傳得有模有樣，蘇崇樸被說成好色狠絕之徒，手上有好幾條人命。”

韓旭已經聽懂了老朱的意思，當年鋤奸行動也不是只有軍統在做，中共地下黨也在秘密進行。

如果蘇崇樸在中共地下黨的安排下進行的鋤奸計劃，那麽他後來一直隱姓埋名也有了解釋。

能讓同志們放心交于任務，並且在執行成功後拼命將他保下來安全送到四川的愛國人士，應該是能找到一些文字資料的。可上海那邊的回答卻令人失望，無論是國民黨這邊的資料還是中共地下黨的資料，都沒有一個廚師在飯菜下毒殺死兩個漢奸的記錄。

會不會是黃幹才記錯了？

蘇崇樸到底是鋤奸的英雄？還是和土匪袍哥沆瀣一氣的惡徒？

韓旭向劉隊長彙報了情況，劉隊長向上級請求後，工作的認真和謹慎得到了上級的肯定，並且協助發動了一波全面的查找。

這一次查找就找了三天之久，還真就找到了蛛絲馬迹。

1943年，山東青島，新任僞青島特別市市長姚作賓上任，當地漢奸宴請之時，酒席中的紅酒被下了毒，兩名漢奸被毒死。

這次下毒設計巧妙，下毒的紅酒並非放在桌上，而是被放在酒窖裏面。

中共地下黨同志料到對這些酒色之徒，單單是桌上的那點酒是遠遠不夠的，一定會去酒窖裏面再取酒。宴席到一半，他們就成功撤離。等到兩名漢奸出現了中毒症狀，他們依舊逃之夭夭了。

但是根據殘留下來的資料來看，當時參與的三名地下黨同志都已經犧牲，他們也從未留下什麽證據表示這個案子和一個廚子有關。

不過青島方面還在繼續調查著，當年參加酒宴的不止一個人，說不定能找出什麽證人。

而另一邊，老朱和韓旭已經著手開始調查黃家。

明明黃家對蘇美娟這麽好，爲什麽還是洗不掉嫌疑呢？

老朱和韓旭在這三天內專程跑了一趟三台縣，黃家的房子已經賣出去了，而蘇家至今還因爲那起滅門案，房子一直空著。

從前的老鄰居對蘇崇樸和黃湘美夫婦都很尊重。蘇崇樸有錢，對困難的鄰裏毫不吝啬，幾次借錢給老人看病。黃湘美溫柔善良，黃美娟更是懂事聰明的小姑娘。

至于蘇崇樸是不是和袍哥有什麽關系，所有的鄰居都搖頭說沒聽說過，從沒有看見過什麽奇怪的人來蘇家。

隨後，他們又去了黃家的舊宅。

按照黃幹才的說法，因爲黃美娟在三台縣總是犯病，所以才搬到了綿陽城裏。

然而黃家的鄰居卻有另一種說法，黃家在蘇家被滅門之前，曾經被人上門催過債，而且這個事不止一個鄰居見到。

這種事情是肯定紙包不住火的，韓旭和老朱很快就查出，李卉的弟弟李旻因賭博欠下了賭債，他沒有妻兒，向債主說出了黃家的住址，于是債主就找到了李卉家中。

李卉曾經幫弟弟還過兩次賭債，但李旻根本管不住自己的手，賭債剛還完就又去賭。

這個線索一查出來，黃家的嫌疑就很大了。

此時，三台縣派出所已經從雜亂的卷宗之中找到了蘇家案件的記錄。

蘇崇樸有不少存款，平時生活並不奢侈，黃幹才遇到了困難，肯定會向姐姐黃湘美求助。如果蘇崇樸不借錢，他們就有了殺人的動機。

然而調查之後，事情並不像韓旭他們想得那麽簡單。

案發當天黃幹才夫婦帶著兒女去了親戚家中吃喜酒，他們沒有作案時間，所以即便他們有嫌疑也被第一個排除了。

韓旭看著這卷宗，詢問老朱：“卷宗有可能造假嗎？”

老朱搖搖頭：“他們是第一嫌疑人，肯定需要鐵證才能洗脫嫌疑，否則這麽多親戚鄰居都會發現有假。”

韓旭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檔案：“但是，有一個人沒有查到，李旻！”

韓旭和老朱立刻動身去調查李旻此人。

李旻至今仍舊在打光棍，竟然也居住在綿陽縣城裏，不過早就不賭了，弄了一個修鞋的攤位維持生計。

李旻看到兩名穿著制服的警察遠遠走來，低著頭。老朱一見他這種人就知道心裏有鬼，和韓旭對視一眼。

韓旭徑直上前，坐在他對面的小竹凳上，開門見山：“你是不是叫李旻？”

李旻回避眼神，手上忙著收拾些零零碎碎：“是。”

韓旭：“你和你姐姐李卉關系怎麽樣？”

李旻：“李卉好多年沒見過我了，我和她家從不來往。”

韓旭：“你和蘇崇樸一家熟嗎？”

李旻：“不熟悉，沒有走動。”

老朱死死盯著李旻的一舉一動，他其實已經顯露出了慌張，但不得不說他心理素質不錯，很快就調整過來。

後來韓旭問他什麽，他都說不知道。

韓旭和老朱，將他帶回了公安局，他沒有抵抗，但從進門那一刻起，他就開始不言不語，問什麽都是搖頭。

韓旭其實也不打算從這個混子口中知道什麽，將他帶來也是防止他和李卉有串供的可能。

此外，順著李旻的人際網往深處一查，竟也得到了“意外驚喜”……

與此同時，青島方面又傳來了一個好消息。

他們在監獄之中進行了一次關于“1943年鋤奸行動”的詢問篩查，其中一名老漢奸提供了關鍵線索。

日本人的確下令通緝過一名廚師，這名廚子是專門做滬菜的，因爲一名日本軍官喜歡吃上海菜，所以特地請來，只不過後來一直沒有找到這名廚子的蹤迹，這廚子的名字叫陳炳城。

接下來，韓旭和老朱帶著小汪直接去了黃家，再一次面對黃幹才和李卉，而這天剛好黃貴秀也在家中。

韓旭先讓李卉把蘇美娟喊出來，對蘇美娟說：“你知道陳炳城是誰嗎？”

蘇美娟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這是我爸爸以前在上海用的名字。”

這樣一來，線索就連到了一起。

只要回去之後，讓上海方面查一下，陳炳城此人什麽時候賣掉了店面，離開上海，和蘇崇樸對應上，就可以證明蘇崇樸從前說的是真的。

韓旭讓小汪把蘇美娟帶出去逛逛，蘇美娟還記得小汪，和她也熟悉，于是就和她出去了。

韓旭詢問李卉：“你的弟弟，李旻，他的債務是怎麽還清的？”

李卉聽到這個名字果然一驚，臉色立刻變得蒼白。

黃幹才倒是還很冷靜，代替李卉答道：“兩位警察同志果然還是查到了，我們其實也並非想要隱瞞，當時確實被逼得無可奈何。這混小子欠了100塊大洋，討債的每天朝著我們家大門潑糞，無奈之下，我們只能從蘇家的財物之中拿出了一部分還清了賭債。”

李卉也連連附和：“我們也是無奈之舉，後來李旻改過自新，我也再也沒有管過他。”

老朱冷笑道：“聽你們這麽說，是蘇家出事在前，你們被逼還債在後。而明明在蘇家出事之前，你們家中已經被人數次上門要債。當你們走投無路，只得去找蘇崇樸。如果蘇崇樸不給錢，你們會怎麽辦呢？”

李卉瞧起來很慌張，黃幹才道：“我們夫妻倆在案發時並不在現場，而且死去的還有我的老父老母，我們何必爲了錢殺死兩位老人呢？”

老朱厲聲道：“根本用不著你們親自動手殺人，但你們到底做了什麽好事，你們心裏有數。”

黃幹才和李卉還想硬撐，沒想到韓旭直接問了黃貴秀：“我們專門去找了蘇美娟的老同學，你和蘇美娟在同一所女中念書，在案發前一天，你專程去找蘇美娟，要走了蘇美娟的鑰匙，你倒是說說這件事。”

此時黃貴秀已經滿頭冷汗，畏畏縮縮地看向父母，而在兩名顯然有所准備的刑警面前，黃幹才和李卉也不敢有所表示。

黃貴秀結結巴巴說著：“那天，姑母來學校找美娟，我正好遇見。姑母說她沒有帶鑰匙，來找美娟取，美娟當時正在大禮堂排練，走不開，我就把鑰匙拿出來，交給了姑母。”

韓旭追問：“你確定來的人是姑母嗎？”

黃貴秀肯定道：“是姑母，是姑母。”

韓旭：“我們既然問了你這個問題，那我們就一定找到了人證，證明來的人並不是你的姑母黃湘美，而是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是不是你的舅舅李旻？那時候你年紀尚小，我們念在你尚不懂事，給你一個自己坦白的機會。”

黃貴秀開始啜泣起來，她什麽話都不說。

韓旭又對黃幹才道：“把女兒牽連進去，已經讓女兒痛苦了數年，你們可還要想一想李貴安？”

事已至此，黃幹才經過了片刻考慮後，還是供出了事實。

他們的確沒有殺人，但是，在李旻提出想要去蘇家盜竊錢財的時候，他們默認了，還讓女兒去找蘇美娟要鑰匙。

李旻在賭博的時候認識了一名叫沈吉的藥材商人，而這個沈吉，實際上還是軍統內部人員，藥材商只是他的對外身份。

沈吉被調到綿陽之後，就注意到了蘇崇樸，原因就是1943年鋤奸行動時，沈吉是參與宴席的一名漢奸。

1945年，抗戰勝利之後，沈吉不過花了一筆錢打點，就逃過了清算，甚至還被弄到軍統局裏。

沈吉見到蘇崇樸之後，就立刻聯系了上線，舉報了蘇崇樸“通共”。本來軍統局是要抓了蘇崇樸的，但他們跟蹤了蘇崇樸一周，並沒有實證，蘇崇樸在當地名聲不錯，受人敬重，所以在沈吉的慫恿下，決定直接將蘇崇樸暗殺。

蘇崇樸就這樣被軍統的特務盯上，而沈吉也彎彎繞繞找到了李旻。

沈吉诓騙李旻會將財物偷出來給他分一筆，李旻就乖乖去找姐姐和姐夫。

蘇崇樸不是沒有借過錢給李卉姐弟倆，但一而再再而三，蘇崇樸說什麽都不願意拿錢再給李旻填這個破洞。

李旻在姐姐姐夫面前發了毒誓，只拿可以還債的錢，絕對不會傷害蘇家人，而且從此以後金盆洗手。

李卉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最後同意了李旻的計劃。

鑰匙取到之後，黃貴秀給了李旻，當天黃家一家就離開前往親戚家吃喜酒，爲的就是擺脫自己的嫌疑。

李旻大半夜和沈吉在蘇家附近的樹林裏彙合。

沈吉帶了三四個人來，李旻就覺得不對勁，當時心中想的還是怎麽來了這麽多人分贓。

沒想到沈吉等人翻牆鑽進蘇家之後不久就出來了，並沒有帶什麽財物。

李旻還在疑惑之時，這幾個人卻匆匆走了。

當時黑燈瞎火，李旻似乎聞到了他們身上的血腥味，他還在自欺欺人。

第二天，聽聞蘇家人全被滅口，他驚慌失措，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案子。

他去找沈吉，沈吉還在諷刺他來討錢：“本想著是要順點錢出來的，不過蘇崇樸藏得太深，我們沒有找到。”

李旻因爲貪心被騙，但在沈吉面前什麽都不敢做，他也是幫凶。

舊警署匆匆結案，找了個根本不相幹的人殺了之後，並且放出各種關于蘇崇樸的謠言，抹黑蘇崇樸的名聲。

李旻才意識到，沈吉並非一般的藥材商人，他其實是一名國民黨特務，他剛開始就不是圖的錢，他圖的是蘇家人的命。

李家姐弟和黃家一家，都被卷入了血案之中。

李卉從此和李旻恩斷義絕，在接回蘇美娟之後，蘇美娟和李卉提起：其實黃湘美已經說服了蘇崇樸，這次要等到李旻真的願意痛改前非，再借錢給黃幹才。

李卉聽後嚎啕大哭。

黃幹才夫婦對蘇美娟的好，完全是補償的好，他們取出了一部分錢給李旻還了債務之後，箱子裏的錢財他們就再也沒有碰過。

然而無限的後悔，都無法挽回親人的性命。四條人命，血肉至親，竟然因爲自己的貪念，如此死去……

案件到此，終于真相大白。

李旻得知姐姐已經說出真相，也很快說出了犯罪事實。

通過李旻的描述，綿陽公安很快找到了保密局派遣潛伏在遂甯的沈吉，並且以沈吉爲線逮捕了3名特務。

罪惡的殺人犯最終被判處了槍決，而黃幹才夫婦和李旻也將面對著有期徒刑。

對此事一無所知的黃貴安，最終選擇了遠走東北，他無法面對昔日的愛人蘇美娟，只是一直會以不同的姓名彙款，終其一生都沒有回來。

黃貴秀因爲當時未成年，並且並不知曉父母和舅舅的意圖，所以只是批評教育了一番。

她一直照顧著蘇美娟，盡心盡責，爲父母還著債。

蘇美娟一直等著黃貴安回來，27歲這年不知何故，突然跳入湍急的湖中自盡，連遺體都無法找回。

有人說，蘇美娟其實已經在慢慢蘇醒，得知真相後不想活下去了。她的離世，給了獄中的黃幹才夫婦巨大的打擊。

有些罪過犯下了，怎麽還可能給你還良心債的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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