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長相思》一枝獨秀,七百年後納蘭仿一首,二者境界大不相同

執筆讀春秋 2024-03-22 18:24:27

南唐後主李煜與清代的納蘭性德,都是中國詞壇的名人。

李煜與其父李璟,開創了中國詞壇的第二個流派——“南唐派”,尤其是其創作者本身才華蓋世,致使他這個流派曾經在中國詞史上一枝獨秀,享譽千年。

而號稱“清代第一詞人”的納蘭性德,雖不具備開宗立派的實力,但卻是中國封建時代,最後一位影響力巨大的詞人。

李煜和納蘭性德曾以《長相思》爲題,創作過填詞。有熱愛古詩詞的朋友偶然發現,納蘭性德一生的代表作《長相思·山一程》與李煜的《長相思·一重山》,有頗多相似之處。

因此,人們時常把這兩首詞拿到一起比較。論及詞人本身的“天才”程度,以及他們各自的創作水平,其實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偶然發現有後輩向前輩致敬,且二人又都是古代的詞壇的“大拿”,所以在這裏引用一下他們的大作,目的不過是爲看讀者們茶余飯後,添上一點談資罷了。

下面閑話少說,就讓我們按照創作的時間先後,來欣賞一下李煜和納蘭性德的傑作,然後一起聊一聊這個話題。

一、李煜《長相思·一重山》賞析

《長相思·一重山》——南唐·李煜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閑。

這首詞的上阕描寫的是一位遠行客在征途中思念家人的感受。開頭兩句“一重山,兩重山”和後世納蘭的“山一程,水一程”高度相似,含義事實上也是重合的。

兩首詞一上來都沒有先交代詞中的主角是誰,更沒有去鋪墊事件發生的背景故事,而是一上來就先寫主人公的“行動”。

這個時候,詞中的主人公到底在幹什麽呢?他在趕路,他先翻過了一重山,接著眼前又出現了另一重山。

爬山是一件很累人的事,一般人爬山,剛開始的時候勁頭是最足的。因爲他想著,要一鼓作氣翻過這座大山,翻過去之後,接下來的就是坦途了。

然而當他爬到半山腰的時候,往往體力就開始不支了。再等到距離頂峰一步之遙的時候,他簡直就已經邁不開腿了。

爲什麽呢?這是因爲他覺得自己快要到達山頂了,接下來的路全是“下坡路”,不需要太多的力氣了,所以很多人往往會在快要到達山頂的時候松弛下來。

這一停下來不打緊,休息一下再爬完就是了。可是有些人爬的是雪山,一停下來休息他就凍死了,于是就永遠也到達不了終點。想想看,這有多可怕。

不過李煜筆下的人,爬的顯然不是大雪山,並且他也沒有在快要到達山頂的時候松懈。可是當他一鼓作氣爬過這座山的時候才發現,面前的路並不是坦途,迎接他的是另一座高峰。

這個時候他的心情是多麽絕望啊,因此李煜第三句就寫到“山遠”、“天高”、“煙水寒”。山遠和天高都是在說路途的遙遠,久久不能到達。

在這種情況下,這位爬山的人看到山上的楓葉開始發紅了。楓葉代表秋天,代表相思,于是他開始思念遠在故鄉的家人了。這就是上半阕詞利用“空間”的變換,來營造氛圍的手法。

而在詞的下半阕,李煜則是利用菊花的盛開和凋零,來營造了一種時間變換的氛圍。到了這個時候才寫出整首詞發生的故事背景,那就是“塞雁高飛人未還”。

下阕中的人,正獨自守著一簾風月,思念著上阕中那位“遠行客”。那麽,這個人到底是他的什麽人呢?也許是他的愛人,也許是他的友人。

李煜這首《長相思·一重山》最大的優點,其實就是擅于“造境”。在這首詞裏面,他利用對詞對“空間”與“時間”的氛圍營造。

再加上“山”、“天”、“煙”、“水”、“楓葉”、“菊花”、“塞雁”、、,以及“一簾風月”的意象組合,成功地營造出了一種“秋意”的氛圍,讓人讀罷心生惆怅。

但是縱觀全詞,作者卻根本連一個“愁”字都沒有寫,這是非常高明的。因此王國維曾在《人間詞話》中評價說:“溫飛卿之詞,句秀也;韋端己之詞,骨秀也;李重光之詞,神秀也。”

溫庭筠的詞勝羨,美在遣詞造句,美輪美奂;韋莊的詞美,美在雅正大氣,頗有風骨;而李後主的詞美,卻是因爲他的描寫富有靈氣,“生動傳神”。

李煜這首詞是一首“懷遠詞”,他在詞中顯然是模仿了前代的一些閨怨詩,借托婦人思念遠方的征人來抒發自己的情感。

過去很多人以爲這首詞只是李煜在宮中閑來無事,幻想出來的作品。不過近來有人研究李煜的生平事迹,發現他創作這首詞時,可能是出于對自己被扣押在宋地的兄弟的思念。

原來李煜有一位弟弟名叫李從善,是他父親李璟的第七個兒子。開寶四年(公元971年)的時候,李從善代表南唐向宋國進貢,結果被宋太祖扣留在金陵。

李煜向來重手足親情,他非常疼愛這位兄弟,一連爲他寫下了好幾首“懷遠詞”,這首詞就是其中的一首。下面,我們再來看納蘭性德的《長相思·山一程》。

二、納蘭性德《長相思·山一程》賞析

《長相思·山一程》——清·納蘭性德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這首詞寫的是納蘭性德某一次跟隨康熙的軍隊出關東巡,夜間在途中紮營時的情景。詞的上、下阕的頭兩句,的確和李煜的那首很相似。

只不過納蘭性德詞的開頭兩句,沒有像李煜詞一樣突出路途中“一山還比一山高”的困難。而是改用“山”與“水”的交替出現,描寫出他所在的軍隊實際的行軍過程。

跋山涉水,不辭辛勞,幹什麽呢?爲的是向著榆關那個方向行進。榆關就是山海關,軍隊日夜兼程地出了山海關,爲的是去他們大清王室的祖陵舉行祭祀。

從詞中的描述我們可以看出,這件事情發生的時間是在康熙二十一年(公元1682年)。這一年,康熙消滅了吳三桂,成功完成了他“削三藩”的計劃。

從此以後這個天下,就完全屬于愛新覺羅了。于是康熙決定冒著風雪前往祖墳,把這件大喜事告訴埋在墳裏的努爾哈赤。

納蘭性德是康熙身邊的侍衛,他由于體弱多病,根本不想參加這個活動,奈何皇命難違。一六八二年二月二十三號這天,康熙的軍隊在榆關外面遇到大雪,受阻,于是只能就地紮營。

到了半夜,納蘭性德大概是冷得睡不著,他探頭看向軍帳之外,發現四處燈火通明,原來大家夥都和他一樣睡不著。

到了詞下阕的開頭二句,納蘭又用“風一更、雪一更”來描寫當時天氣惡劣的程度加劇了。李煜中寫“菊花開,菊花殘”,當中的時間再短,好歹也有幾周的時間。

可是納蘭性德詞中天氣的變化,從“刮大風”到“下大雪”,就是一更挨著一更的,可見天氣之惡劣。這件事情對于當時皇帝的親兵們來說,是不可忍受的。

因爲他們本來都是宮裏貴族的子弟,從小含著金湯鑰出生,根本沒有吃過這樣的苦頭。所以他們現在就開始懷念在北京的家了,這就是“聒碎鄉心夢不成”。

本來寫到這裏,這首詞要講的內容其實就已經講完了,可是納蘭性德仍然覺得自己沒有說得非常“透徹”,于是又補了一句“故園無此聲”,這是說他的“故園”沒有這種風雪交加的聲音。

納蘭性德最後這一句,寫得尤其令人玩味。滿人本是遊牧民族,生活在白山黑水、冰天雪地之間。可是他現在卻說自己的家鄉沒有這種風雪交加的聲音,大家覺得有可能嗎?

近代自王國維以後,有不少人對這首詞的評價頗高。說它寫得“新穎豪壯”,其實我是不同意的。先說這個“新穎”吧,我覺得它有一點致敬李後主《長相思·一重山》的嫌疑。

都是通過時、空敘事來描寫征途與思人,納蘭性德只是把李煜對遠行客的思念,改成了出征將士們對家鄉的思念。說他“豪壯”,更不知從何說起。

“夜深千帳燈”很豪壯嗎?千帳燈在風雪之中不滅,並不是爲了要作戰,而是因爲帳中的人“被風雪聲打擾睡不著”。

更讓人覺得奇怪的是,這些人睡不著的理由,竟然是“吃不了苦”。因爲他們已經把北京那個家當成了他們的“故園”,早就該記了他們的祖先是來自冰天雪地,馬背上的遊牧民族了。

結語

李煜的詞意境好,寫愁思不見愁字,相當高明。納蘭性德這首代表作,你還真不能說他寫得不行。我在讀到“山一程,水一程”的時候,因爲李煜珠玉在前,我是沒有什麽感覺的。

但是當我讀到“風一更,雪一更”的時候,還是能小小地與這位宰相公子共情一下的。只因冬天的大雪,確實非常寒冷。

從前讀這首納蘭性德的詞,已經嚼不出哪裏好了。現在重讀這首詞,更是覺得它當中充滿了一個嬌生慣養的清朝貴公子的“矯情”。

河北民族師範學院教授趙秀亭在《納蘭叢話》中說:容若豪宕之作,往往只得半阕,後半即衰飒氣弱,如《長相思·山一程》、《采桑子·丁零詞》皆如是。

不過我覺得納蘭性德這首《長相思·山一程》,前半阕也談不上什麽豪宕,不知道大家是怎麽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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