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的審判》:親密關系中,不要總看對方的過失,更不要去誅心

醜故事 2024-04-08 10:57:43

第76屆(2023年)戛納電影節“金棕榈”獲獎影片,這麽快就能在內地公映,實屬罕見。下文可能有劇透。

作者 林煜

01

阿爾卑斯山深處。近處是一座雪地裏的山村別墅。遠處是白雪皚皚的群山,但那是模糊不清的,模糊到我們已經完全忽略它們的存在。

我們隨著電影鏡頭進入這座別墅的內部。房間天花板很低,空間局促而壓抑。客廳的沙發上,兩個女人——中年女作家和她年輕的學生——面對面坐著談話。

銀幕上,兩張女人臉輪流切換。鏡頭清晰地呈現出了這兩張臉上的每一個部件——額頭、眉毛、眼皮、眼珠、眼袋、鼻梁、鼻翼、鼻孔、小肉瘤,還有幾片不停翻動的嘴唇。毫無美感可言。

是啊,誰禁得起這樣近距離的審視呢。何況審判。

兩個女人——女主人桑德拉和女訪客佐伊——是初次見面,從她們的面部表情和眼神可以看出,她們互相欣賞。她們談得很投機,越來越深入。

這時,不知從哪傳來嘈雜刺耳的音樂。我差點懷疑它是從銀幕背後的牆壁傳來的,目的是讓人看不成電影。一會兒之後,我才確信聲音是從電影裏傳出來的。

兩個女人的談話自然是進行不下去了。佐伊起身讪讪告辭。

桑德拉表情陰郁,從客廳走上樓梯。

她站在三樓的窗戶邊上,與樓下已經發動汽車的佐伊揮手告別。

桑德拉11歲的兒子丹尼爾牽著他的大狗出門了。歡快的大狗領著男孩走向樹林深處。

天色發暗,丹尼爾回家。他赫然發現:父親塞缪爾,一動不動地躺在門前的雪地上,已經氣絕身亡。父親的腦袋上,被砸出了一個血肉模糊的深洞。

02 還原

警方來了,詳細勘察了現場。法醫進行屍檢,給出了精確的報告。

檢察官對桑德拉和丹尼爾進行了詳細地詢問,對他們話語中的疑點死揪不放。

刑事專家對薩缪爾墜落的過程進行了逼真的模擬,試圖重現當時的場景。

總之,薩缪爾死得極其蹊跷。桑德拉作爲唯一的犯罪嫌疑人被送上了審判席。

薩缪爾墜樓死了,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可是,他是怎麽死的?這是一個謎團。

薩缪爾是怎麽來到三樓陽台的?又是怎麽翻過陽台護欄、墜樓身亡的?是自殺?還是他殺?

檢察官指控桑德拉殺害了丈夫。他憑借的是有限的證據,和猜測、推理和分析。

桑德拉認爲自己是無辜的。可是,薩缪爾墜樓身亡的時候,只有她在這座房子裏。她和律師都拿不出可以自證清白的證據,也拿不出薩缪爾死于自殺的證據。

電影裏,所有的當事人和非當事人,都在努力呈現薩缪爾死亡的真相,像麻雀一樣言說,像蜘蛛一樣編織。

真相已經成爲模糊的往事,每個人都在根據自身的價值觀和需要進行拼湊、還原。可是這還原的真相,總是夢幻空花。

電影揭示了一個普遍性的人的困境。

在現實生活中,當我們開始尋找過去發生的“事實”和“真相”時,煩惱便開始發芽,幸福開始遠離。

所謂的曆史,所謂真相,不過是人類大腦裏的一幅幅拼圖。

在親密或者婚姻關系裏更是如此。是美好點滴,還是狗雜碎?是滋潤還是消耗?是薄情還是大條?

都是自心取自心,自心原是妄。

03 誅心

關鍵證據缺乏。真相難以還原。

檢察官在法庭上開始誅心之旅。是的,我沒有你殺害丈夫的鐵證,但是我發現了你殺死丈夫的動機。

因此,除了桑德拉本人,桑德拉和塞缪爾的婚姻也赤條條地“走”上了審判席,在世人面前攤開,再攤開。

多好的談資。電視節目主持人說:“他(薩缪爾)是怎麽死的並不重要,事實上一個作家殺了自己的丈夫,遠比一個教師的自殺更加引人入勝。”

根據這起墜樓死亡事件,人們編織著一個又個離奇又曲折的故事。

不要責怪這些閑吃蘿蔔淡操心的人們,當事人桑德拉,在丈夫墜樓之前,自己就率先這麽幹了。

她出版了一部小說,呈現的就是一出婚姻悲劇。她把自己在真實婚姻中遭遇的種種不堪,自己陰郁糾結的內心,甚至恨不得丈夫去死的瘋狂想象,都“創造性”地裝進了這部小說。

更要命的的,小說中,丈夫真的被作家殺死了。比現實中丈夫死得還早。巫婆般的預言和設計。

在法庭上,檢察官朗讀桑德拉小說中作家殺死丈夫的情節,作爲呈堂證供。

妻子、作家和殺人犯,都是你。

不必責怪檢察官如此混淆虛擬與現實的界限,在嚴肅的法庭上如此誅心爲證。桑德拉自己在書中這麽寫:“我要做的是掩藏行蹤,以便讓虛擬摧毀現實。”

誅心是人性的弱點,是人類的通病。凡人,皆不能免俗,除非養成時時反觀自我的習慣。

親密關系中,不要總是看對方的過失,更不要去誅心。你爲什麽要這麽做?你爲什麽要這麽待我?這些問題除了讓自己煩惱之外,毫無意義。

人一開始誅心,便自動成爲“受害者”。愛意瞬間凝固,恩情轉眼消逝。

但自見己過,莫見他人非。

04 牢籠

法庭上,最後那段狂風暴雨般的錄音,披露了黑暗婚姻的冰山一角。

我們終于看見,妻子桑德拉和丈夫薩缪爾那婚姻中的風暴。他們互相攻讦,毫不手軟。

薩缪爾抱怨妻子只忙于自己的寫作、社交、享樂、出軌,不事家務,不管孩子,還剽竊別人的創作成果。

他控訴桑德拉:“這麽多年來我都在聽從你的安排,我沒有辦法用我的時間做任何事,你明白嗎?那些時間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好像我們身邊的某位“怨婦”,或者幹脆就是觀衆席上的我們自己。我們就是這麽說人家的。

桑德拉予以堅決的駁斥:“是你自己選擇的不繼續寫作,因爲你害怕,在你哪怕想出一個稍微好一點兒的點子之前,你那可憐的自尊心就已經讓你失去了理智。

現在你四十歲了,突然醒悟過來要找個人來怪罪。你要怪就怪你自己,你被你自己該死的標准,和對失敗的恐懼嚇壞了。這才是事實。”

在桑德拉的伶牙俐齒面前,薩缪爾越來越無招架之力,但情緒越來越激烈:

“你是一個怪物。”“你真冷血。”“你毫無同情心。”

這樣的言語和態度,桑德拉可受不了,接下來她句句如刀,刀刀見血:

“你在抱怨你自己選擇的生活,你不是受害者,完全不是。你用你自以爲是的慷慨,掩蓋你內心更肮髒卑鄙的東西。你沒有辦法面對自己的野心,還因此怨恨我。但並不是我把你變成現在這樣的,我跟這些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兩個怨家終于大幹起來。耳光。東西碎裂的聲音。撕打的聲音。倒地的聲音。牢籠中兩頭困獸。

他倆的婚姻走上了絕路。薩缪爾的生命也快走到了盡頭。

即便是呆在同一屋檐下,睡在同一張床,婚姻中另一半的作派並不總是我們以爲的那樣。當初看中他(她),日日相思、夜夜纏綿的是這個人,現在討厭他(她),常常橫眉冷對、惡語相向的也是這個人。

不是你過去把他想得太好了,就是現在你把他想得太差了。過去你只看到他A面,現在你只看到他B面。

不要去猜測對方的用心,那裏是虛妄的世界。對方沒這麽用心啦,是我自己這麽用心了,那不過是我們自己編織的牢籠。

更不要去審判對方的用心,否則妄上加妄。

我們只能對自己的用心負責。

反之,當對方開始無理指責甚至情緒失控時,我們是上前迎戰?還是輕輕轉身走開?還是上前給一個愛的擁抱?

有耐心的讀者,讓我祝福你:祝你有足夠的智慧,從生活中如此這般的尴尬和困境中輕盈地出離,從自我的牢籠中出離。

05 判決

電影結束。我走在通往洗手間的狹窄通道上。前面是一對情侶,男生高大,女生小巧,男生拎著一個女式小包包。偶然聽到了他們的一段閑話:

女生:……你看見電影結尾那條狗了嗎?它乖乖地爬上了沙發,和桑德拉偎依在一起。好乖啊!

男生:桑德拉太冷漠,和誰都處不來,最後只能和狗睡在一起。

女生:你不懂。雞同鴨講!

看電影的人不多。男洗手間很空。我很快就出來了。那位小巧的女生還站在女洗手間門口。那位高大的男生也出來了。又聽見小兩口一段對話:

男生:“你在幹什麽?”

女生:“排隊。”

男生:“爲什麽要排隊?”

女生:“在等坑位。懂嗎?”

想起電影的最後,那位孤獨又早熟的11歲孩子。

他是最了解父母、最愛父母的人。他在父母的沖突中保持著天然的中立。在法庭上,他帶著非凡的勇氣聽完所有的證人證言、控罪和辯護。最後他仍然不知道,父親墜樓死亡的真相。

但他已經比所有人都清楚:如果要繼續窮盡真相,去審視個是非對錯出來,自己就要繼續受苦。

最後,他遵從自己的內心,做出了一個能讓自己不再受苦的決定。在法庭上,他主動成爲一個關鍵證人。與事實和真相無關。

正是這個決定,影響了法官的最終判決。

這個判決是否公正,只有天知道。也許,世上本就沒有公正可言。

202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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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醜故事,發現生命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