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才女,半世爲娼

咩咩愛曆史 2024-05-08 08:56:15

01

唐會昌四年(公元844年),一個女童出生在了鄠杜地區的一處深院中,她的家人爲她取名爲魚幼薇。

她的家人大抵沒有想到,從這樣的平民小院中會飛出怎樣的鸾鳥,攪動著大唐煙波浩渺的風雲氣象。

魚幼薇的父親是個落魄書生,仕途無望的他就靠著替別人代寫書信來養家糊口,這樣的行當自然是無法將家庭供養至大富大貴的。

所以幼年的魚幼薇生活其實是蠻清貧的。

可是,本該缺少足夠教育的她,從小卻表現出了極強的詩詞天賦,特別是在吟詠一道上格外突出。

02

唐代對于神童有著格外的寬容和疼愛,十歲的李白可以通五經,從而被人稱爲神童。

而十歲的魚幼薇以聰慧靈敏著稱,神童之名早已傳遍了整個長安。

誰人不想有一個傑出的弟子,于是33歲的溫庭筠就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親自拜訪了魚家。

當日發生在正廳的故事已不可考,但可以想象的是,溫庭筠在考校魚幼薇的同時,魚幼薇也在打量著溫庭筠。

當天面對溫庭筠的考校,魚幼薇的一首《賣殘牡丹》令溫庭筠驚爲天人,于是魚幼薇就這樣樣名正言順地拜入了溫庭筠的門下。

臨風興歎落花頻,芳意潛消又一春。

應爲價高人不問,卻緣香甚蝶難親。

紅英只稱生宮裏,翠葉那堪染路塵。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孫方恨買無因。

03

魚幼薇的詩很有靈性,溫庭筠也覺得應該保持這一點。

唐朝對于女子的管束格外的開放,相比起後世被程朱理學荼毒的時代,唐朝的女子無論是從心理上還是生理上來講,無疑都是極度健康的,她們沒有被鎖在深閨之中,沒有被畸形的審美所裹挾,有著自己的俠客豪氣。

不僅如此,唐朝的政治體系中也有著讓她們肆意塗抹的一片空地——

唐朝是世界封建曆史上極爲稀少的擁有大批量、成體系、有實權的女官團隊的朝代。

于是乎,10歲的魚幼薇就這樣跟著溫庭筠去探索在整個古代都可謂與衆不同的長安。

當別的女子每天都還在伏首于女紅和刺繡的時候,他已經帶她去看拜火的襖教;

去東市看西域的奇珍異獸;

見識了如墨如炭一般膚色的昆侖奴;

親自上場馳騁女子蹴鞠;

帶她體會了按照世俗的成長路線不可能得到的的自由......

帶著她看遍了長安——

漸漸的她發現,在這一朝一夕的相處裏,自己好像對這位老不著調的老師,産生了不該有的情愫。

04

魚幼薇與溫庭筠之間的詩詞交流稱得上是非常驚豔。

魚幼薇作《早秋》,溫庭筠作《早秋山居》相和。

溫庭筠作《晚坐寄友人》,魚幼薇作《冬夜寄溫飛卿》相和。

魚幼薇作《感懷寄人》,庭筠以《鄠郊別墅寄所知》相和。

這些詩,句裏句外都在告訴溫庭筠一件事“我好想你”。

溫庭筠會不知魚幼薇對他的那份感情?

可是禮法不可逾,他們是師徒,也只能是師徒。

所以在魚幼薇14歲時,溫庭筠將她推薦給了自己的好友李憶。

彼時的李憶已經有了正妻,是出自士大夫家族的千金,而且性格極其火辣。

苦寒出生的魚幼薇自然在家中不受待見,甚至可稱得上是受盡淩辱。

兩人之間還爆發了極大的矛盾。

在古代,每個進入廟堂士大夫的人生立意,不外乎圍繞著治修齊平來選擇,而內侍不合是治家無能的體現。

能讓朝廷命官李憶甯願背上罵名,都要將魚幼薇送到道觀去的決心來看,其間沖突想必已是如同火燒眉毛般的焦急。

魚幼薇在道館中的第一夜,大抵是漠然看著一盞油燈發呆吧。

或許是哭不出來。

心愛的人親手把自己推進別人懷裏,僅此一點就能讓她心如刀絞。

更別說剛強的她如此被抛棄在了如此肮髒汙穢之地。

這樣的事對于任何一名女子而言,都是無法接受的,更別提這位高傲,如同天鵝般亮眼的才女。

于是乎,借著三尺燭光,她拿出她嫁入李宅許久未在舞弄過的筆墨,即刻修書一封,寄往天涯。

自此以後,世上再無魚幼薇,只有一位名爲魚玄機的道士,一個備受爭議毀譽參半的女道士。

05

道觀不是清淨神聖之地,怎會被描述爲汙穢不堪?

舉一個最爲明細的例子——

日本的寺廟遊廊,爲什麽曾一度成爲紅燈區的代表地標?

一方面是受到日本本土社會經濟文化的影響;

但另一方面,遣唐使帶回來的文化輸入也可視爲其淵源之一。

唐朝的女觀,雖然披著一層僧衣,但實質卻爲煙花放柳之地,無數被逼無路的女子或因流放,虐待,家暴,買賣,出逃,離散等現實原因來此避難。

但是大部分的她們,卻又沒有一技之長能夠養活自己,所以只能用如此原始的方式來補給生活的開支。

所以,從魚幼薇被帶入道觀的那一刻起,曾今那個天真爛漫的明媚女子就此退出了大唐的盛世舞台。

06

《三水小牍》中記載了成爲道士的魚玄機的具體生活狀態:

“鹹通初,遂從冠帔于鹹宜,而風月賞玩之佳句,往往播于士林。然蕙蘭弱質,不能自持,複爲豪俠所調,乃從遊處焉。于是風流之士爭修飾以求狎,或載酒詣之者,必鳴琴賦詩,間以谑浪,懵學輩自視缺然。”

白天的魚玄機會見一幹翰林文士,邀其廣頌文采,爲其紅袖添香,與其吟詩作對,請作入幕之賓。君子們也表現得溫潤如玉,風度翩翩。

而到了夜晚,那些君子們便與其夜夜笙歌,風流滿悌,來往之人日近可言乎曰不重樣。

雖然在當時,士子逛青樓可謂常見且風雅的事,就如李白的《將進酒》、《對酒》就是作于青樓之中並廣傳于世的。

可是作爲長安有名的俏佳人,一個以詩詞聞名的才女,無數的青年才俊爲之傾心,其中不乏來自名門望族的追求者,在他們心中冰清玉潔,只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的女神,竟墮落成如此地步。

浪蕩淫婦就成了當時衆人對她的一致稱呼。

辱罵她的人可能上午還和她吟詩作對,昨夜還與其同床共枕,但這不就是一貫以來的常態嗎?

最爲可笑的是,一些禦史一邊上書請求嚴懲這個所謂的蕩婦,一邊又將自己的拜帖送到道觀請求入室會談。

07

魚玄機定是看懂了其中的彎彎繞繞,可是她沒有做出任何表示,或者說,當時的她已經沒有能力做出任何表示了。

是的,她有才,貌美,滿腹經綸,得人賞識,但是她終究只是一個寒門出身的弱女子,一個被丈夫抛棄的犧牲品,在父權社會下,她就是一個玩具。

這樣荒唐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鹹通九年(公元868年)的夏天,一樁官司打破了她脆弱的平衡——她殺人了。

對于這樁官司的起因,皇甫枚是這樣記載的:

“時鹹通戊子春正月也。有問翹者,則曰:“春雨霁逃矣。”客有宴于機室者,因溲于後庭,當瘗上,見青蠅數十集于地,驅去複來,詳視之,如有血痕且腥。客既出,竊語其仆。仆歸,複語其兄。其兄爲府街卒,嘗求全于機,機不顧,卒深銜之。聞此,遽至觀門觇伺,見偶語者,乃訝不睹綠翹之出入。街卒複呼數卒,攜锸具,突入玄機院發之,而綠翹貌如生。”

翻譯成白話就是:

某一個客人問她的女仆綠翹去哪裏了,她說綠翹逃跑了。

後面在一次宴席中,有客人走到後院,發現地上有很多綠頭蒼蠅聚集,怎麽驅趕都趕不走,細細考量下發現有血迹,于是客人就吩咐自己的隨從即刻報官,維護治安的街卒到達後發現了屍體,同時屍體保存的狀態依舊十分鮮活。

物證人證俱全,事件的關鍵人還是個焦點人物,這樣的誘惑力讓原本步驟繁瑣、政令冗雜的公安系統,在頃刻間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他們都明白,這是一塊肥肉,而且不存在任何抵抗力,于是無論和這個案子有關無關的人都開始拼了命的向漩渦中心靠攏。

席是上午擺的,案是中午報的,還沒到下午就蹲上了大牢。

京兆府和大理寺都沒有簽發文書,人就已經進大牢了,還給她上了刑......

昔日的入幕之賓,以往的謙謙君子,辱罵彈劾她的文書就像雪一般飛往尚書台。

其中更有甚者,把水利決潰,農作歉收,這樣的罪名都扣在了她的頭上。

08

文字是最爲無情的。

《永徽律》中記載:

“諸奴婢有罪,其主不請官司而殺者,杖一百。無罪而殺者,徒一年。”

也就是說,按當時律,主家無辜殺害奴婢,最嚴重的刑期是徒一年。

依據贖刑規定,可以繳納足額的金銅來代替贖罪。

魚玄機是否有足額的財産來贖罪我們暫且不論,關鍵是,她從頭至尾都沒有這樣的機會。

官吏們用極其高效的方式完成了整體流程,已成鐵案,再無翻供的可能。

《唐才子傳》中記載:

“府乃表列上,至秋竟戮之”。

通過這個竟字,不難看出後人在撰寫史書時,都對這樣的處理方式感到震驚。

09

《三水小牍》記載的案件情況:

“一女僮曰綠翹,亦明慧有色。忽一日,機爲鄰院所邀,將行,誡翹曰:“吾出,若有客,但雲在某處。”機爲女伴所留,迨暮方歸院。綠翹迎門曰:“適某客來,知練師不在,不舍辔而去矣。”客乃機素相暱者,意翹與之私。及夜,張燈扃戶,乃命翹入臥內訊之。翹曰:“自執中盥數年,實自檢禦,令有似是之過,致忤尊意。且某客至款扉,翹隔阖報雲:‘練師不在。’客無言策馬而去。若雲情愛,不蓄于胸襟有年矣,幸練師無疑。”機愈怒,裸而笞百數,但言無之。既委頓,請杯水酹地曰:“練師欲求三清長生之道,而未能忘解佩薦枕之歡,反以沈猜,厚誣貞正,翹今必斃于毒手矣,無天則無所訴,若有,誰能抑我強魂?誓不蠢蠢于冥冥之中,縱爾淫佚。”言訖,絕于地。”

對于這個案子,溫州大學張乘健教授認爲,《三水小牍》中關于魚玄機“妒殺”綠翹的故事有編造的痕迹。

理由有2:

1、綠翹已死,她死前和魚玄機說的話來源不可靠;

2、綠翹作爲魚玄機的女僮,年齡頂多不過十幾歲,而說的話卻義正詞嚴,全然不像天真爛漫的稚齡女孩子的口氣。

但說一千道一萬,都只是後人在千年後幫她洗刷罷了,她還是得死。

10

秋後問斬那天的魚玄機,按照慣例,應當是一襲白衣,不能披衫,頭發一定是挽成發髻的,這樣即方便行刑,也易于入儉。

主管斷案的官員叫溫璋,是溫庭筠的胞弟,也是出了名的酷吏。

溫璋曾經多次追求魚玄機,可溫璋即無文學,還長相醜陋,故而一次又一次被魚玄機拒絕。

很難說,溫璋沒有夾雜私貨——得不到的就必須毀掉。

行刑的那天,溫庭筠不在長安------他沒有來。

他不在也挺好。

這麽不堪,沒讓老師看到也好。

PS:

塵世匆匆,太多遺憾。

很久以前看過一本書,說臨刑前魚玄機被人救出,化名虞又賢,消失在了曆史的長河裏。

前段時間,在網上還看見一份文案覺得挺美的,就以此作爲文章的結尾吧——

人說:林深時見鹿,海藍時見鯨,夢醒時見你。

可實際:林深時霧起,海藍時浪湧,夢醒時夜續。不見鹿,不見鯨,也不見你。

但終究:鹿踏霧而來,鯨隨浪而湧。你沒回頭又怎知我不在。

可我看來:鹿見人而驚 消失于林深,鯨踏浪而上 擱淺于淺灘,亦如我見你,如驚如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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