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小說|《狐狸緣全傳》第二回

古典文學部阿虛 2024-04-10 12:50:44

第二回 玉面狐幻化胡小姐 癡公子書室候佳期

詞曰:

天上鳥飛兔走,人間古往今來,沉吟屈指數英才,許多是非成敗,禍福由人取,信邪反正堪哀。少年遇色須戒哉,有過切勿憚改。

話說周公子正自散悶,以解余悲,不期偶然遇一個美人立在太湖石側,手執纨扇,意靜神遐,若有所思的樣兒。看來真是翩若驚鴻,宛若遊龍。又搭著這有情有趣的時光,無垢無塵的境界,越顯得佳人體態風流。

當此之際,就是銅鑄的金剛、鐵打的羅漢,也便情不自禁,而況周公子正在英年,才情無限,知識已開,未免有嘲風弄月之襟懷,惹草拈花的心性。他便笑吟吟理正衣冠,緊行幾步,來至玉狐切近,深深打了一躬,說道:“荒園小榭,唐突西施,幸蒙青睐,草木增光。甚愧點,不堪玷辱佳人賞鑒。”玉狐聞言,故作吃驚之態,羞怯之形,用春扇遮面,將身倒退兩步,方啓朱唇,低聲答道:“奴家偶爾繡慵,偷閑出戶,貪看姣花嫩柳,不覺信步行來。得入芳園,眺覽美景,幸遇主人,有失回避。今蒙不施叱逐,爲幸多矣。”說罷,站在一旁,用杏眼偷看周生。

公子聽他言語典雅,倍加愛慕,故意問道:“小娘子閑步至此,寶宅定離不遠。不然何以不帶梅香,孤身來到敝園之內?請問府上貴姓?尊大人何居?小姐芳名?望賜指示,改日好到宅拜見尊翁,稍盡鄰裏之誼”。玉狐見周生說話親切,便知其心已動,乃含笑答道:“萍水相逢,何敢周公子拜訪?奴家姓胡,小字芸香,原籍乃淮南人氏。自去歲投親不遇,移居此處,至今不過半載有余。家翁早已去世,現在只有孀居老母,相依度日。今日紗窗刺繡,困倦忽生,丫環午睡正濃,未肯喚醒令伊等相伴,故只身出外散悶。今乃得遇公子,實是三生有幸。又蒙俯問,足見長厚多情。公子墳墓在此,一定常來。奴家從此倒要不避嫌疑,求公子照顧護佑,則孤弱母女,感情多矣。”

這妖狐故逞媚人之術,真是莺聲燕語,呖呖可聽。公子又聞這一派言詞,更兼妖狐作出許多情態,就似把三魂被他攝去一般,並不詳細究問,便把一片虛言當作真事。心內反憐他母女孤單,又貪戀佳人模樣,不由的便落在妖狐術內。因忙答道:“小姐既系此處鄰居,日後未免常來攪擾。適才所言,足徵雅愛,幸蒙不棄,小生敢不惟命。”此時周生已是意馬難拴,無奈不敢冒昧,因又言道:“小姐立談多會,未免玉體勞煩。現在我園小軒頗靜,請停息片刻,待小生獻茶,聊表微意,望小姐見允才好。”

此時妖狐雖欲與周生相嬲(niǎo),又恐有人撞見,查出他的破綻來,乃含笑答道:“公子情誼奴家心領,奈奴出門多時,恐老母呼喚不便。速速回去,庶免高堂致問。”周公子聽罷,心不自主,心知難以相強,遂帶出些許留戀不舍之形。玉狐參透其意,故意爲難多會,方說道:“既蒙公子不棄,奴家應該聽從。無奈此時有許多不便,故不能遂相公之意。果然相公不鄙寒微,誠心相待,請暫且回府。至晚遣開貴介,在書齋坐候,俟初更之際,奴家侍奉老母,小聲與丫環等說明,使瞞老母一人,那時情願不辭奔波,往相公書齋一會,以作傾夜之談,豈不勝此一時眷戀乎?”

周生尚要再言,只見玉狐已款動金蓮,慢舒玉腕,向公子深深道個萬福,故意連頭不回,竟自去了。

但凡人要遇見美色迷了心竅,便把情理二字不能思想。比如日下,一個閨中民女,黑夜之間,獨自一人焉能奔馳五六裏荒郊道路,至別人家敘談?況在此初逢,並沒言過門戶方向,深宅大院,找到書齋,世界上那有這等情理?總而言之,人若入了死心眼的道路,就有人指示投明棄暗,再也不肯回頭。此乃人之懵懂著迷不能免的。故周公子一味被玉狐惑亂,迷住心性,並不細詳有此情理沒有。眼望著妖狐去後,他便急忙回到陽宅,催蒼頭叫園丁收拾祭器,備馬歸家。

你看他一邊行走,一邊思念今日奇緣,實爲得意,恨不能一刻至家,打掃書齋,候胡小姐到來,好與他結成恩愛。想至此間,不覺喜形于色。複又暗想:“他乃嬌弱美女,三寸淩波,夜晚更深恐不能行走。”念及至此,不覺又是發悶。

從來書呆子作事多露馬腳。這老蒼頭乃是心細之人,見公子回歸匆促,在馬上又這般形景,未免有些疑心,便暗中低聲說道:“延壽兒,你看咱公子來時,祭掃墳茔何等悲泣?你可知他在陰宅遇何事故,回頭反這等喜悅?”延壽乃輕輕答道:“適才墳上祭奠已畢,我見園內桃花開的甚好,欲到樹上去折一枝。走至樹旁剛要下手,忽聽有人細語。猛一擡頭,見咱公子與一個極俊的姑娘在太湖石旁邊說話呢。哎喲!他們兩人真是說的有來有去的。到後來,咱公子作揖,那姑娘也答拜,鬧了好大工夫。想是咱公子說話煩瑣,見那姑娘竟一溜煙是的走了。剩下咱公子,發了半天愣怔,方回身出離園內。我見到了陽宅,便吩咐速速備馬。也不知他們兩個有甚麽緣故。我恐叫他兩人看見不便,連花也未折,便忙忙收拾起身來了。想這光景,咱公子必是與那姑娘拌了嘴,那姑娘賭氣回去。不然就是和那姑娘題詩論文,叫那姑娘考短了。便是考短了那姑娘不悅,咱公子也就沒趣咧。大約是爲這事,在馬上又喜悅又發悶的。”

蒼頭聽延壽一片話,不覺的吃了一驚,說:“此事有些奇怪。現在此處半是荒冢,並無多少住宅。縱有兩家守墓的家眷,不是形容醜陋,便是相貌平常,何曾見有絕色姿容、知書識字之女?況且村上婦女,一見生人早躲的無蹤無影,慢說題詩講文,就是說話尚不知從何處先言,焉能有驚動咱家相公的?即或有之,也不能在人家園內與年少書生攀談多時、款訴衷情之理。”這老蒼頭乃是周宅上輩的老家人,周宅之事無一不知。修墓之際,皆他分派,所以這墳地四面居民,未有不曉得的。如今聽了延壽兒的言詞,滿腹猜疑,再也想不出是誰家的女子,一路隨著公子前行,也不敢致問。只見公子騎馬緊走,已到自家門首。看門的將他攙下馬來,竟自進入宅院去了。

你道周宅怎樣裝修?有贊爲證:

這所在,是周宅的院宇,多齊整!看來是匠心費盡了細工夫。芸香院通幽處,月洞門便出入。影壁牆亞似粉塗,漢白玉鑲甬路,四方磚把滿地鋪,一步步成百古。進中庭樓閣屋,棟梁材多硬木。安排好,點綴足,真正是修蓋得華麗,精而不粗。深深院,幽香馥。假山堆,名太湖。疊翠形,崎岖處,青簇簇。芭蕉葉相映著四季花、梧桐樹。罩紗窗多幽竹,玉階旁瑤草綠。滿庭中,奇葩異卉,仿佛仙都。小書齋,似圖書府。啓簾栊湘妃竹,翰墨香散滿屋。擺設著瑤琴古,列七弦分文武,镌款式有名目,蔡邕題小篆書,金徽燦玉轸足,知音者方能撫。看出處,這物件原來是刻著漢朝的印圖。設棋枰隨著譜,雲南子潤如珠,手談真不俗。論先後,分賓主,見高低,決勝負,論步位,分心路。得意間,忘情處,學奕術,能開心竅,把憂悶舒。啓琅函,冊頁貯。設案架,堆書處,標著簽,分名目。好裝潢,無套數。芸香薰,怕蟲蠹(dù)。億萬卷千百部,校兌清無訛誤。看來是三墳五典、上古的奇書。滿壁挂古畫軸,寫成章聯成幅。墨山水美人圖,稱妙手筆力足,點綴好五色塗。配對聯書法古,名人迹有印圖,真正是丹青的妙筆世間無。靠粉牆,桌案處,擺設精,文玩古。控金鈎,把床帳鋪,蘭麝香錦被褥,鴛鴦枕碧紗櫥,真雅致不透俗;看來是,縱然富貴,並不輕浮。

話說周公子回在院內,並不等候老蒼頭父子來到,他便換了便服,也不用飯吃茶,匆匆的竟奔書齋之內。老蒼頭後面趕到,忙令延壽兒到書房伺候公子淨面,以便用飯。誰知淨面已畢,即將延壽遣出,說:“你不必在此伺候,如有他事,再行呼喚,無事不必再來。”延壽兒乃系小孩子,樂得的躲開,吃罷飯耍去。此話按下不提。

單說玉狐自花園中許下周生夜晚相會,他便匆匆歸入洞府。衆妖狐一見,急忙卷起湘簾,接去春扇,俱各含笑迎接。玉狐進入內洞,歸了坐位,小妖送上茶來。玉狐擎茶在手,遂向群狐說道:“今日洞內有何人到?衆姊妹等作何頑耍?”群狐答道:“我等並無別事,無非大家閑敘而已。”言罷,衆狐又向玉狐問道:“今日洞主下山,我等看臉含春色,鼻放毫光,定有遂心如意之事。不然,何以氣象如此?如有甚麽奇遇,可對我等一言。”

玉狐聞聽此言,滿面堆歡,說道:“近來衆妹等眼力頗高,靈明百倍,我方進洞,就看出此次下山定有機緣相湊。我實對妹等說罷,今日愚姐下山,正在郊原散步,忽見墳墓之旁來了主仆三人祭掃。我看其中有一書生,先天真元充實,後天栽培堅壯,滿面紅光一團秀,真是你我修煉難得的金丹至寶。況且生的品格端正,體態風流。因此,我見他們祭祀畢,便隱在花園之內等候著他。可巧也是天緣,此生又獨自在花園內閑玩,我便故意與他撞見。誰知此生更自多情,被我三言兩語,說的他實心相信,約定今晚在他書齋相會。”

玉狐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衆妖聽說,俱盡歡喜。遂一齊說道:“仙姑若得此人朝夕相會,慢慢的盜他真寶,從此不愁大羅神仙之位。這也是仙姑的福氣、緣法,方遇得此等機會,實是可喜可賀。”遂吩咐小妖:“備辦筵席,我等與仙姑增添聖壽。”頃刻間便搬運了許多的佳肴美馔,擺設已畢,衆妖把盞,請玉狐上坐,玉狐說道:“即承衆妹雅意,愚姐只得僭坐了。妹等俱來相陪,咱大家好開懷暢飲。”小妖輪流勸酒,衆狐飲宴多時,已是金烏西墜,玉兔東升之候,衆狐皆有幾分醉意。玉狐恐誤相約之事,便吩咐撤去杯盤,吃茶已畢,便辭別衆狐,出了洞府,來在青石山高頂之上,對月光先拜了四十八拜,然後張開口吸取明月精華。完了工夫,又到山下澗水之中洗了洗身體,抖淨了皮毛的水迹,仍然化成美女,駕起妖雲,直奔太平莊周公子的書室而來。

來在窗棂之外按落雲頭,輕輕的站住,不敢遽然進入。乃用舌尖舔破窗紙,以目往裏張看,但見屋內高燒銀燭,靜悄無聲。只見公子在那書案之旁坐著發怔,似有所思。看他那模樣,借著燈光,比在花園初遇更添了許多的豐采。怎見得,有贊爲證:

這正是:佳人站立紗窗外,舔破窗紙偷看英才。倚書案似發呆,看標格真可愛,借燈光更把那風流襯起來。素方巾頭上帶,烏油黑遮頂蓋,正中間玉一塊。宮樣袍可體裁,青布鑲邊兒窄,繡團花分五彩,坎肩兒是一水藍的顔色,俗名叫月白。腰間系白玉帶,透玲珑生光彩,銀鈕扣相配著護胸懷。鑲雲履地下排,細粉底輕且快,端正正鼓滿充足,一點兒不歪。因守制無缯彩,錦繡服全更改。那知道一身青皂愈顯得唇紅齒白,兩頰粉腮。玉狐隔著紗窗偷看多會,見公子坐在椅上若有所待。觀其美貌之處,真是粉裝玉琢,猶如錦簇花團。

妖狐此時不覺婬情汲汲,愛欲滋滋,恨不能一時與他鸾交鳳友。乃輕輕的在窗外咳嗽了一聲。

話說公子自從書齋吃茶、淨面已畢,並不似每日在前邊院內來與人說笑閑敘,也不喚仆人整理書室,將延壽兒遣開之後,竟自己將書室物件安置了一回。至用飯之時,老蒼頭親身請問,他便帶出許多不耐煩的樣兒。蒼頭摸不著頭緒,以爲今日祭掃,身上必定勞碌,遂問道:“公子今日身上若不暢快,想吃甚麽,可吩咐老奴,好派人去做。”問了幾次,並不回答。蒼頭急忙出離書院,令廚役在書齋擺飯伺候。

那知周信一心想著美貌佳人,將飯胡亂用些便令撤去。廚役將要走時,複又說道:“你到前邊院內,將鎖跨院門的鑰匙取來交給我,烹一壺茶送來。你們在前邊吃飯去罷,我今日身覺乏倦,需要歇息。如有事,候我呼喚再來。”廚役忙答應,將鑰匙與茶放下,便自去了。

這裏剩他一人踱來踱去,順著書院,繞到跨所門邊,將門啓放,向青石山望了一回,尚無蹤影。複又回至書室坐著納悶,恨不能一刻太陽西墜。又恐黑夜之間,蒼苔露冷,鞋弓襪小,難以行走;又恐其老母未寢,阻住無由脫身。心中無限狐疑,搔首踟蹰,無聊之至。思慮盼望,好容易挨至初更之後,仍無人影。無奈何,自己點上銀燭,倚靠書案,呆呆的在那裏相待。正自發悶,忽聽有人咳嗽一聲,悄低低的說道:“有勞相公久候,恕奴來遲,萬勿見怪。”此時周信正在渴想之際,猛聽這一派莺聲俏語,猶如得了異寶一般。況且,周信又是乍逢美色,其心中之喜真是:

勝似洞房花燭夜,強如金榜挂名時。

不知周公子與胡小姐二人果能可成恩愛不能,且聽下回分解。

注釋

相嬲:“相嬲”在古代漢語中有多種含義,通常指的是相互戲弄、逗樂或相互糾纏不清。在不同的文學作品和語境中,它的具體含義可能會有所不同。在一些古典小說中,這個詞可能用來描述人物之間的打趣、調情或者是一種輕松愉快的互動。此處“相嬲”可能指的是妖怪對人類的誘惑、戲弄或者是一種超自然力量的影響。

蒼頭:在古代漢語中,“蒼頭”通常指的是年紀較大的男性仆人或家仆,特別是那些在主人家中服務多年、年紀較大的男性仆役。這個詞源于他們的發色可能因年老而變得斑白,所以用“蒼”(意爲蒼白或灰白)來形容他們的頭部。

考短:在古代文言文的語境中,“考短”可能指的是對某事物的考察不夠深入或者不全面,或者是指出某人的考慮有所欠缺。此處可能是指周公子在與胡小姐的對話中說了些不耐聽的話,導致胡小姐不太高興。

蟲蠹:蛀蟲。

白話解析

周公子有一天閑得無聊,心情也不太好,就到花園裏散散步,想排解一下郁悶。正巧在那兒,他看到一個大美女站在一塊大石頭旁邊,手裏拿著個小扇子,看起來好像在想什麽事情。這位美女長得那叫一個美,就是鐵打的羅漢也得多看兩眼,周公子一看就心動了。

于是就走過去跟美女搭讪,美女自我介紹說她叫胡小姐,還說她是外地來的,和母親一起住。周公子聽了覺得這姑娘挺可憐的,就邀請她到自己書房坐坐。胡小姐說她怕媽媽擔心,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但是告訴周公子晚上可以去找他。周公子心裏美滋滋的,目送美人離去後,急忙回到陰宅吩咐下人們收拾好祭奠用的器具。“備馬!備馬!”真是恨不得馬上回到家中,等待晚上和美人見面。

老蒼頭是個心細的人。看公子急忙要走,在馬上又是一副春風得意模樣,心想這打掃祭祀難道不是一件傷心事嗎,爲啥這麽高興?小仆人延壽聽到後低聲說:“我剛才呀偷偷看到咱家公子和一個超級漂亮的娘子在那說話。就是不知公子說了啥,把那姑娘給氣跑了。”蒼頭聽了這番話,不覺的吃了一驚:這荒郊野嶺的,哪有幾戶人家,誰家美人住這啊。雖然滿肚子懷疑,但也沒有過問,隨公子回到家中便自個進院兒去了。

周家可是大戶人家,周宅的院子那就一個字:“氣派!”。周公子回到家後連飯也吃不下,守在書房裏,開始等。沒辦法,只能幹等。

胡小姐回到狐狸洞裏,跟衆狐狸們說今天遇到周公子的事,還講今晚要去見周公子,這可是個提升自己修爲的大好機會。狐狸們連連稱賀,還給她准備了宴席來慶祝。

晚上,胡小姐來到周公子的書房外面,偷偷往裏一看,周公子正坐在那兒發呆等她呢。胡小姐輕輕咳嗽了一聲,告訴周公子她來了。周公子聽到聲音,那高興得跟什麽似的。

此回到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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