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知青在陝北鄉村插隊,一件羊皮坎肩,牽動了他終生的挂念

曆年壹沫 2024-03-25 10:32:21

1969年農曆的臘月,清早的陽光透過窗棂,在褐色的泥牆上勾勒出道道光圈。房間裏一片沉寂,只有薄被下隱隱的呼吸聲。

突然,一聲震耳的汽笛長鳴驚破甯靜,錢文啓猛地睜開了眼睛。北京的最後一縷塵味在這一刻徹底消散了,他眨了眨眼,意識到自己正身處陝北一個偏僻的農村。

錢文啓匆匆穿好衣褲,拽開門闩,一股泥騰子味撲面而來。他看到一輛破舊的公交車駛進村中,川流不息的人群已將營地團團圍住。

昨日一行二十余名知青初次來到這陌生的土地,便被分配在不同的村落。錢文啓和另外五名同伴被編在一個叫何家溝的大隊。

"溝壑縱橫,野芒叢生,唯有那道土路通往何家溝。"錢文啓回想起昨日老鄉的形容,就有些生怯。

周圍的男青年個個精神矍铄,皮膚曬得黝黑,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子彪悍。而錢文啓他們這些剛離開學校不久的孩子,卻連稻草人都不如。

就在錢文啓彷徨無措時,一個魁梧的老漢走上前來,熱情地招呼道:"你們就是新來的北京知青吧?我姓項,幹脆俺就叫項二伯了。來,大夥跟俺上路..."

駝著沉甸甸的行李袋,錢文啓他們一路上坎坎坷坷,山路陡峭難行。項二伯雖年過半百,卻體力過人,一會兒拽著錢文啓,一會兒扶著另一名同伴,竟前呼後擁、不知疲倦。

待到傍晚時分,群山重重的何家溝終于展現在眼前。村子小得可憐,幾間低矮的窯洞散布在狹長的山溝裏,破敗的圍牆和梯田構成了全部的人文景觀。

"先把你們安頓下來。"項二伯熱絡地說,然後便將六名知青編在所裏三個生産隊。錢文啓和另兩人被分在了他所在的三隊。

幾名女青年已在日落前瓶火做好了飯食,油膩的白菜湯晃蕩在缽盂間。饑肚難遏的錢文啓大口大口地吞咽著,卻發現自己根本吃不慣這油鹽過多的農家味。苦澀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著轉。

"吃慢些,這可都是好東西!"項二伯很是自豪地說。可錢文啓絲毫不敢造次,生怕第一天就給這位慷慨的老鄉留下壞印象。

那天過後,項二伯就像個老師傅一般,手把手教錢文啓們生火、做飯、洗衣...從基本的生存技能一直到農活鑽研,他毫無保留地傳授著自己的所有。

"村裏頭還等著你們這些有文化的年輕人帶領大夥過上好日子呢!"項二伯常常鼓舞士氣。錢文啓暗自發誓,他一定會用知識改變村裏的現狀。

在村裏頭過了一些時日,錢文啓逐漸領略到何家溝淳樸質樸的鄉俗生活。妻子是項二伯最大的驕傲,說起她的手藝,老人就會滔滔不絕地誇贊個不停。

每逢佳節,村裏總要舉辦一些祭祀慶典,如祭祖、賀歲、渭水龍王會等。火把和鑼鼓伴著歡慶人群湧動在田間地頭。那時錢文啓臉上總會蕩起一絲微笑,似乎也能感受到這裏濃郁的人情味。

有一次是端午節,三隊准備了艾葉、香肉和粽子舉行祭祖儀式。項二伯親自教會錢文啓們挑選青嫩的艾葉、團粽子等民間手藝。

不透一點經驗的錢文啓做出來的粽子又小又饞,差點被同伴嘲笑;幸虧項二伯攙著他一塊包粽子,才勉強學會了訣竅。

扔艾、插香、誦經文、燒紙錢,祭祖活動按部就班進行著。錢文啓看著項二伯一臉虔誠,時而閉目低首、時而拜穆恭膺,心想原來鄉人對祖先之敬止如斯。

祭祀結束後,大家聚在一起品嘗剛煮好的香噴噴粽子。錢文啓拿起一個小小的、被菜葉包紮得歪歪斜斜的粽子,似乎嘗到了家的味道。

錢文啓知青生涯的第三年,屬于臨時抽調知識青年回城探親的幸運人。他翹首以盼已久的北京之行終于展開。

清晨薄霧中,項二伯特意爲他准備了一件精制的老羊皮坎肩禦寒。這可是老人最心愛的衣服,平日裏舍不得過多穿戴,只在冬日外出時裹一裹。

老羊皮在淡淡的陽光下熠熠生輝,皮面光可鑒人。錢文啓頗爲不安,只穿便衣的他似乎根本配不上如此貴重的衣物。

見他仍有些猶豫,項二伯掂著粗糙的大手在羊皮上拍了拍,柔聲說道:"我和你大伯一般年紀,還用不著你客氣。這羊皮我至少有三十年了,沿襲了很多代人的心血,可不能輕易給外人!"

錢文啓聽了,不禁汗氈氈的。這位農村老人對自己竟如此看重。他小心翼翼地穿上坎肩,只覺得厚實溫暖,就如項二伯這份難能可貴的情誼。

北平之行怡然自得。但不巧的是,列車進站時錢文啓一時手忙腳亂,竟將坎肩遺落在了行囊之中。及至返回北京,找遍車箱無處可尋,驚慌之余只有回家向父母禀報失而複失的遺憾。

羞于啓齒的錢文啓一直沒能吐露這番苦惱。直至年前,母親才撕開他的心結,教導他以誠相見、勇于承擔錯誤。

錢文啓深受觸動,立即著手給項二伯置辦一件全新的羊皮坎肩,卻終歸沒能在京城裏找到。爲了不辜負老人的一片厚意,他只得暫時帶著三十元錢及一些特産,遲延一年准備回到何家溝。

春運期間的火車嘈雜擁擠,沿途塞車延誤,旅程反反複複花費了數日方能到站。錢文啓一路上滿懷愧疚,難免膽怯畏縮,生怕項二伯發現他的過錯。

回到何家溝,老人的那口吃的陝西腔再次讓錢文啓感到親切。只不過這一次,他已不再是懵懂無知的插隊新手,面對項二伯鄭重地遞上錢物時,也終于鼓足了勇氣如實道出事情的經過。

涓涓細流般的語氣講完前因後果,錢文啓惴惴不安地等待項二伯的回應。只見老人眉頭緊鎖,半晌沒有說話。錢文啓心中打鼓,渾身不自在極了。

就在他准備重新叩拜擺布的時候,項二伯卻忽然大笑了起來。"這有啥好介懷的?我那件舊皮坎肩又不是啥值錢寶貝,你可把我看老去啦!來,先喝口水..."

錢文啓頓時羞愧難當,話也說不出來。項二伯溫和地安慰道:"皮坎肩固然是個傳家寶,但最重要的是你能記住它代表的那份珍視之情。你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將來一定要爲國家社會多作貢獻,不要總惦記著這點小事兒啦!"

這番見解令錢文啓百感交集,對項二伯發自內心的疼愛充滿了感激。那晚吃飯時,錢文啓格外用心品味著農家的粗茬,似乎每一口都在述說著一種樸素的味道——淳樸、厚重、充滿溫情。

三年轉眼即逝,錢文啓的知青生涯也終于迎來了最後時刻。雖然如今尚未高中畢業,卻因爲通過了特招而被分配進入了公安系統。

短短三年,他親身經曆了知識青年下鄉紮根農村、同甘共苦的曲折歲月。城鄉差異帶來的陣陣震撼終將成爲他銘記一生的經曆。

告別之日,何家溝三隊的鄉親紛紛揮舞著手帕,爲即將離開的錢文啓送行。項二伯也是激動萬分,穿上一件嶄新的自制棉襖,步行十余裏陪同錢文啓走上返城的街路。老人神情堅毅,只是眼角微微濕潤。

"來日方長,我盼你歸來。"臨別前,項二伯鄭重擁抱了錢文啓,將棉襖脫下半搭在他身上。

數年後,錢文啓從警校畢業,終于在外地分局獲得一份編制。得知這個好消息,他立刻想起了項二伯,急忙跑去買了一件嶄新的警用羊皮大衣,想給老人一個徹底的交代。

然而,來到何家溝才知道,項二伯已在兩年前離世。失望如何撫平,錢文啓淚流滿面。他跪在墳前,將那件嶄新的皮衣輕輕放下...

此後很多年,錢文啓事業有成,在公安系統小有建樹。但多少榮耀,也難以完全撫平他心頭永恒的感傷。那熟悉的何家溝老鄉口音,那村舍炊煙袅袅的生活氣息,都已隨著那前塵往事遠遠消隱,成了一種永恒的眷戀。

每年春節,錢文啓總會撥冗前去掃墓。他想起初到何家溝時的彷徨,也想起項二伯無微不至的教導;想起那日暮時分捧著薄暮的煙火,也想起在農村渡過的最後一個殘陽。

終歸,這些美好如同鄉村般質樸,如同羊皮般溫暖。它們在錢文啓心裏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記,仿佛老人依然活著。

掃墓歸來,錢文啓常常獨自駐足良久。在城市的某個陰雨天,他會突然心生一股難以名狀的思緒:也許哪天他該再回鄉一遊,到那綿延起伏的田壟和溝岔走走,看看村裏是否已換了新顔。

也許,在這個有生以來便被命運無情擦拭了天真爛漫的人,尋根溯源、回望人生故土的路,才真正通往那份永世難舍的牽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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